《Ragnarok》琉璃蓝泽

45、第八章：女王签下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非常古老、美丽、神圣、光明的传说。
　　大地上黑暗降临之际，希望的战士就会出现。他们就是聚集在女神雅典娜麾下的圣斗士。

　　那时，史昂站在教皇厅前，望着圣域。
　　黄昏的暮光从整个天穹流淌下来，灼灼光焰在圣域上燃烧。他看到千万件圣衣的寒光在闪烁，而十二宫像从神话里脱胎而现，典雅完美，是仰望神的肃穆庄严。还有走动的，充满生机和血气的人。他们的脸庞也发着荣耀纯洁的光。纵观全地，无有一处是不好的。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还要挑剔它什么呢。
　　史昂感到衰朽的心脏在胸膛里缓慢呼吸，压抑沉重。它曾经跳动得多么有力，多么激烈。在它驱动下的那具躯体，是普里阿摩斯王见到阿基里斯时也惊叹的半神般的强大夺目，年轻人的光辉，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和纯真。
　　现在，你经历过了一切，于是也失去了你的年轻。□□因你灵魂的衰朽而浮现表征。然而你获取了智慧、荣耀、权柄。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也没有人能不死。永恒的只有神。
　　史昂衰老的眼睛望出去，再也没有什么不知晓的，再也没有什么新事。
　　他听到时间凝固的声音，无数人影、无数人声，都是些古久的遗留，缓慢地流动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无尽的漩涡。世界与这里有着一幕之隔。凡进来的必不能动摇它，涌进来的时间都被停止，像水流停在高筑的大坝前；像水化为冰，固态的，凝冻的，封存的。

　　你是否曾经想过，自己会背叛侍奉的神？
　　从接受使命开始，到残酷的训练，再到血腥壮烈的战争，直到一切终结之时。
　　从来没有。你回答说，这所经历的一切，从未动摇我的信念，反而磨砺它，是在苦难里才能展现的崇高和坚定。
　　你通过了一切的考验，缺乏和痛苦不能磨损你的意志。为什么到最后，你却终究无法保持初衷，信念如□□般随着岁月过去日渐老迈消亡。
　　为什么你要看到真实的世界。
　　以致到现在。

　　终结的黑夜，群星皆坠落。
　　神像下的女神望向他，穿着简单经典的白裙，容貌身形是曾争夺金苹果的美丽庄严。他也望向她，看过去时，她的脸面却又显得如此模糊，是渺小的人仰望巨大的神像时的模糊，是湮没在历史潮水和被时间磨损的模糊，是淡去的记忆之影的模糊。
　　幻想和现实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他看到无数人影影绰绰地出现，就是以往的所有圣斗士，他们环绕在女神身边。不是拥挤的并排，而是无数时间在同一个空间重复。
　　遗忘之影，众亡灵。
　　你曾经梦见过现在，史昂。

　　你是为着什么而背叛。
　　生命、青春、力量。这些都是多么转瞬即逝而微不足道的东西。
　　你信奉着的，是超越人类短暂生命和时间的永恒精神，不朽的完美。
　　有什么能比你的信仰更重要，无与伦比的庞大广阔，足以碾压任何个体以及其微小的情感。那是你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和基石。
　　一切光明至善。

　　但是世界上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真实的世界，并非静止。
　　没有循规蹈矩的套路故事。
　　没有泾渭分明的正义和邪恶。
　　没有必定出现的奇迹。
　　信念不能强过法则的必然。
　　爱不能胜过死。
　　没有完美。
　　没有神。

　　神话只属于神话。
　　人不敬神，并非罪，也无关未来的忏悔和拯救。
　　已经不再有依赖的软弱和蒙蔽双眼的幻想，足以面对一切荒谬冷峻、又有无限可能的真实。
　　到现在，请您可以直视深渊，结束这一切。使得我们可以相互放手，予彼此自由。

　　他看到女神望向他，庄严的面容在遗忘中浮现，看到她拿起黄金剑刺向自己的咽喉。
　　一具尸体，血液黏稠地流淌神像前的青石地板上，就是雅典娜诞生人间的地方，现在她一样地死去。
　　血泊的倒影中，他看见无数亡灵鲜活的身影，曾经存在过的人。它们围绕在血泊旁。所有死去的、被遗忘的英雄，所有没有血气无法复述的传说。重重叠叠，讲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同样的回响。她创造了这一切，结束的时刻，是她将自己献为最后的牺牲。
　　神像面前，苍白虚无的死亡翩然而来，深渊张开了黑暗的眼睛，一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她吞噬其中。

　　“雅典娜并没有死，而是领悟阿赖耶识，活着前往冥界，去打倒冥王哈迪斯。”
　　真实的言语，听在不同人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蒙蔽的，并非谎言，而是无知。
　　他看着那些青铜圣斗士们，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面容还如此稚嫩，信心如此纯洁坚定。像看到过往的自己，都是一样的人。

　　他跪倒在地，手上滑过那一摊黏稠的血腥，就像个真正的祭司。
　　“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血洒在圣衣上，圣衣开始发光，自我修复，变得光洁如新。
　　圣衣在战斗中会破碎，会死去。能真正复活它的，唤醒它的，是新鲜的血。
　　它们的永生，需要使用者的血气、信仰，就是那些来自属人的生命的。
　　在这个陈旧古老的神之梦中。

　　许诺的12小时，已经接近最后的时刻。
　　我做到了。

　　他感到身体逐渐变得不存在，轻盈和空虚，世界在他眼中变得光怪陆离。眼底的景象化为无数蝴蝶破茧飞去，洒下无数光沫，在虚无的黑暗中闪闪发亮。它们夺目地闪烁，又变为夜空无尽星辰，然后疯狂坠落，直至天穹如深渊般是无光之暗。千千万万亲爱的亡灵从他身边走过。千万道口舌的语言振翅飞去。无数命运丝线织就的整幅故事被利刃断裂，倾跌委地。他听到无数大钟远远近近地响起，是惊起一切飞鸟的大声。时间开始前进，完美开始腐朽，如风暴席卷，如惊涛骇浪，是毁天灭地无有方舟的大洪水，急速奔向终点。
　　此后，宿命将如海潮退去，沧海桑田，世事移变。

　　从前我遗忘了自己，自己的思想、情感、灵魂。因为我以为自己是属于世界的，为它的幸福而存在，为它的苦难而战斗。它岂不是比我作为本身的存在重要得多。
　　后来才发现，世界并不需要这样一厢情愿的拯救。
　　我们唯一需要拯救的，只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