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暴雨 ...
-
这一刹那的转变如匆匆却不容阻挠的场景切换,直到现在,轩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叹。
我的注意力早就放到了身周,现在地处低位,若按昨晚的情况来推测,这里很快便有可能被那种诡异的夜雾淹没,可惜在迅有腿伤的情况下,我们的确不方便移动,再加上……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迅身上,迅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了,这时一瞧,才发现他居然睡过去了,均匀的鼻息吹拂着颊边的小草,看上去甚是闲适。
“啧……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睡了……真便宜他……不过他晚上还是睡着比较好。”轩抽着鼻子轻哼了一声,刚刚还在紧绷的身体因迅的入睡反而稍微放松了一点。
“今天他够累的了,能睡过去总比战战兢兢地抖一晚上要好。”我脱了外套,小心地盖在他身上,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腿伤,补抹了点药以后,才调整姿势,寻了个舒服一点的地方挨着,一边警惕四周一边放松身体稍作休息。
轩则是伸了个懒腰,起来抖胳膊蹬腿活动了一下,在附近走走停停转悠了几步才回来坐下,递了一根小树枝给我。
“干什么?”我狐疑接过,只见他挪过来一点,手上也拿着一根小树枝。
“井字棋,不然一晚上怎么过?”他低着头,清理了一小块地面,三两下便打好井字,挑了一个格子就打上了“×”。
……还真玩起来了?我再次对轩大无畏的乐观精神叹为观止,话虽如此,漫漫长夜,没了他这善于玩乐的人陪着,还真挺难熬过。思及此,我已手一动,挑了个格子也打上了“○”。
可井字棋毕竟就那么九个格,你来我往间很快便分出胜负。连续下了几盘,纵使轩再兴致盎然,也觉得腻了,于是大手一挥,抹平了刚分出胜负的一局,唰唰唰几下,棋盘改变,居然换成了三六九棋。
下了几盘,腻了,再换,换成了围点棋。
又腻了,再换,换成塞砖棋。
又腻了,换。
再次腻了,又换。
换了好几种,不同的游戏规矩记了一大堆在脑,没等熟悉个几盘就又换了。
等到换成飞机大炮的纸笔攻防战时,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次没有了空间格数限制,胜负就没那么容易分出来了,两人在地面上画得兴起,两军相争战火密集,终于缠斗起来,打得难分难解。
待胜负分出时,我和轩不禁抹了一把额汗,一起抹去地面上早已画得密密麻麻的交战痕迹。
“哎哟累死了,怎么玩个游戏都这么累。”轩还真是夸张地四肢张开,倒在地上喘气。“我倒是奇怪你怎么懂那么多小游戏,现在这些游戏不是很多人会玩了。”我默默数了数,轩刚刚起码换了十来种游戏,有的游戏甚至我都没听过,更别说玩过。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社会,游戏日星月异的时代,这些质朴的小游戏早已被抛诸脑后了,又怎想轩居然随手就能拎一个出来玩?
说起这事,轩顿了顿,嘴巴一扁,神情有点扭曲:“难道你以为爷爷他老人家家里会用得着网线电脑游戏机?”
他一提起“大山里的爷爷家”我便无言以对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再次率兵上阵厮杀,但几个回合下来,终究还是玩腻了,直接把“飞机大炮”扔在阵上,两人就又缩回到迅身边歇息。
浅壑里又恢复平静,落针可闻。我看了看四周,不见有浓雾弥漫的苗头,心里半是庆幸半是忐忑。
这林子早就让人磨练出一种凡事不能以常理猜度的怀疑精神,此刻本应早该浸满沟壑的浓雾不见所踪,我不得不下意识提心吊胆起来。
老天似乎也见不得我们如此安生地度过一晚,在和轩小声聊天的时候,我们居然听到了一声雷声。
那一刹那的闷响如滚过天际的一面车轮,未等我们细听便远去了,两人齐齐抬头看天,还是漆黑漆黑的一片,只是月光时隐时现,似乎天上有云层移动,林里的风一阵一阵横扫过境,已经带了点风云变色的意味。
我和轩不由得起了身,这浅壑两壁虽然挺多突出的石头,但要是真下起雨来可是不能指望躲在底下就安然无恙的。而且雨要是下得够猛,这里又是低洼地势,说不定很快就灌满水了,那时候再转移肯定不堪设想,净是想想在狭窄沟壑里水流奔腾的势头就能吓得脚软。
于是两人一合计,我们决定马上就沿缺口的路离开。那边的路沿地势渐渐抬升,虽然绕得有点远,但好歹能回到上层地面。
在移动之前,轩找来了几段两指粗的树枝,充当夹板固定住了迅的伤腿,虽然粗略检查时没发现有断骨现象,但骨裂这种隐形内伤是说不准的,此刻轩不敢大意,怕移动时会碰伤,于是谨慎地固定好迅的腿才弯腰一把把人背上。可这一捣弄还把人给弄醒了,迅呻吟了一声迷糊睁开眼,黑麻麻的夜色顿时吓得他一脸苍白,哆嗦着挣扎着就要下来。
“喂……混蛋……别动!”本来两人体型就相仿,迅这么一挣动轩也快站不稳了。“唯你还是先把他敲晕我们再出发吧……”头上挨了几下狠捶的轩立马出了个很不靠谱的主意。
“别说笑了,你快走,我在旁边扶着点。”在我们折腾的期间雷声已经近了,从车轮滚滚似的闷响变成冷冽的炸响,不住闪烁的苍白电光照得树林如同白昼,骤风一股一股扫来,夜色里黑影摇晃不止,枝条翻飞碎叶迷眼,眼看一场暴雨便要兜头泼下来,于是轩也不再抱怨,扶稳了迅便迈步小跑起来。
我紧紧跟在旁边,拦住迅毫无目标胡乱挥打的双手,后来也不知道他是挣累了还是怎么的,整个人发着抖贴在轩背上,神情透露出来的恐惧让人难以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究竟如何。
穿过缺口后,那边的浅壑更宽了些,没了阻碍也就没了顾忌,轩随即放开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跑。这时天已下起了雨,豆大的水滴打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打在身周的植物上一片噼啪作响,我把迅背上的外套又往上扯了扯,盖住了他的头,然后指示着轩按早前观察好的方向前进。幸亏这浅壑没有岔口,只歪歪扭扭的一条道到尽头,不然在这夜色里就算白天做了什么引路记号也不好分辨。
出沟壑时雨已经完全下起来了,脚下全是深浅不一的泥泞,回首看时地面已汇成多股水流源源不断地灌进壑底,要是刚刚迟走那么一刻钟,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在后头寸步难行了。
“接下来往哪边?!”耳边都是雨声的轰响,轩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勉强听见。“边走边找可以避雨的地方!小心脚下!”我走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现在视野里一片迷迷蒙蒙的雨幕,能见度之差不下于昨晚诡异的浓厚白雾,加之时间有限,当初探路时未能在附近找好藏身点,现在也只能边走边找了。
两人走走停停,终是摸找到了土坡上一截枯死的树干,树干很大,目测起码四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枯死后树身断裂,上半截斜倒歪在旁边的树上,剩下一米来高的树墩则被动物挖成了中空,里面还剩着些枯草杂物,看来是被遗弃的动物的窝。
我把杂物一把扫了出去,轩就弯着腰把迅一把送了进去,安顿好他后,我们才转头收拾其他地方,把树墩上漏水的地方用枯草塞上后,两人一前一后挤到树墩开口处,抖抖身上的水才弯着腰缩进去。
“这雨下得可够猛。”轩拧着衣服上的水,瞧着外面瓢泼的大雨不住唏嘘。我匆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就检查起迅的腿伤,当时轩的防护可起了大作用,把充当夹板的树枝拆下来后,里面淋湿的情况并不严重。翻出口袋里的那捆碎衣布条,抽了几条干净的换下原来旧的,又补上了些药重新扎好,我才吁了口气,低头收拾自己身上的狼狈。
现在才上半夜,湿哒哒地熬一夜挺难受的,尤其夜里寒气重,冷雨一下冷风一吹,即使现在躲在树墩里算是“有瓦遮头”,但时不时从缺口吹进来的风也够三人受的了。
轩挨在一旁抖了半天,终于坐不住了:“要不我出去找点东西堵一堵这口吧?不然得得感冒了。”我皱了皱眉,对这提议并不大同意,外面雨还下得很大,视野不好,要是出了什么状况,轩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轩看出了我的犹豫,补了一句:“要是三人病了,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外面仍然闪电大作,白光不时闪耀,照得外面的土坡一片明亮,也照得轩脸上的表情纤毫毕现,他此刻坚定的眼神,无疑是对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最强力的打击。
“好吧,拿着这个,别离得太远,有什么事大喊一声或扯一下这个,我一定会知道的。”之前去找水竹时捆好的藤蔓还剩一小捆,长度约莫够延到土坡下面,我把一端交给轩,叮嘱他一定要拿好。“好,你先照看着迅,我尽快搞定。”轩攥住藤蔓那端,深呼吸了几口后就又一头扎到外面的雨幕里,时隐时现的白光中他的身影迅速远去,带着地上的藤蔓飞快抽离树墩,我捏紧藤蔓,只盼他快去快回。
树墩里瞬间只剩下外面雷雨的交响以及一阵沉重的呼吸,我看向迅,他还是像以往几个晚上所见一般,窝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地抱着两膝,身体不时抽搐几下,也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被吓的,已拧过水的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上还滴着水,落在脚边早就汇成了一小滩。我正奇怪刚刚明明已经给他擦过头发了怎么现在又滴起水来了,挪过去才发现原来他头顶上还留着个小洞没堵上,雨循着这小洞汇成水线直直流到他头上,这一会儿功夫就把半个身子又淋湿了。
我叹了口气,失笑轻道:“白天明明那么成熟理智,晚上却连个小孩都不如,要是没人发现,你是不是要呆呆坐着淋到早上?”说这话时手已经在地上摸了一把枯草把洞堵上了,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居然有点嗔怪的意味。重新拧干他的衣服后,树墩缺口处几声异响,视野里兀地一暗,似乎有人挡住光线,回头一看,便知是轩正好回来了。
“真幸运!找到了一大块剥落的树皮!”轩退进树墩里,把一块东西掩在缺口处,留着一条细缝通风,树墩里立时暗了很多,只外面电光大作时能略略照到脚尖前的一小块地方。
仲夏深夜的大雨向来是甜睡的诱剂,暴雨敲打在树墩上的细碎密响像一首弹奏在神经上的安眠曲,黑暗中隐约升起和缓的鼻息,轩发出轻轻的笑声:“这家伙居然又睡了……”我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倦意和困意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不断积累,终是发酵成一种无法抵抗的催眠诱惑,轩半睡不睡的声音从对面飘来:“唯……要不休息一下吧,今天大家都太累了……这样的大雨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来骚扰了……只睡一阵也好,休息够了我们再一口气冲出去……”
在此刻这的确是个非常让人受用的提议,尽管心底仍有一点不安,但听着外面狂猛依旧的暴雨,不管什么生物在这样的雨势里都是举步维艰的,在这个还算隐蔽的藏身之地里,我们大概还真的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嗯……睡一会儿吧……但要是感觉到有异常,必须清醒过来……”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传来轩毫不含糊的呼噜声,我无声笑着摇摇头,强撑着精神用藤蔓小心地绑住吸饱水显得异常沉重的树皮,然后将末端绑到自己的手腕上,这姑且算是一个简单的警醒装置了,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树皮移开或挪动,势必会扯动到我的手腕,但愿这能让我从睡眠中迅速返回现实。
做好这些准备,内心的不安终于淡了些,在此起彼伏的鼻息和外头呼啸的风雨声里,我闭着眼深呼吸几口,渐渐进入梦乡。
……
潮水的声音……海?
眼前一片迷蒙,像隔着蒙着雾气的毛玻璃,视野里只有水平分割的上下两抹浓色,上层的暗褐像是冒着热气的搅动的咖啡,下层的黛黑则像是深海底层迟缓的潜流,两抹颜色像被固定般镶嵌在水平线两侧,只耳边遥远的水声隐约赋予其生机。
这里是哪里?
我仿似发问般无声地张开嘴,茫然间海岸特有的潮湿气味凉凉地扑在干躁的嘴唇上,我下意识舔了舔,有一点咸,却不是记忆中熟悉的海洋的味道,一点点铁锈的腥味滑过味蕾,我微微皱起眉头。
很快,眼前的景象开始变换,两种颜色相汇融合,最终归于无尽的浓黑,水声没了,气味没了,只剩一片漆黑的虚无。
然而一刹后,黑暗里出现沉重的呼吸声,细碎的呻吟,还有手腕间一刹那感受到的扯痛,身体猛地被一股冷冽的阴寒气息裹上,连同呼吸也似乎将要被冻结在里面。
好辛苦……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啊!!!!!”一声厉叫猛地把我从半梦半醒中拖出来,我睁开眼,漆黑的虚无如浓雾般散开,地上匍匐的背影,镇慑人心的惊雷,凛冽的惨白闪电,三重突如其来的异象朝我张开了迎接的臂膀,低笑着向我说——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