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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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相思
自上古地皇女娲造人、人皇伏羲教导人类立国治世以来，经过帝昊、大昊、大尧三个王朝，此时的人间，正是人类的第四个王朝，大赫王朝。
大赫王朝的建立，还要从当今赫轩帝的祖先高陵夺位说起。
彼时高陵为大尧王朝滇南王，在滇南一隅率领族人安居乐业。谁知当时在位的尧宁帝高梓珺奢靡玩乐，不顾民间疾苦，又好大喜功，动辄施暴，宠信奸臣。禎玄四十六年，尧宁帝听信谗言，竟不顾众臣反对倒行逆施，企图将高陵一族灭族。生死关头，陵带领其族人聚集滇南及周边地区之力，在诸地节度使的配合下掀起诛帝之潮，一举进驻都城长安。是时，尧宁帝在皇宫内被骠骑大将军霍斯骏并中央十二卫逼迫颁旨让位于高陵，后以一壶鸩酒魂丧九泉。
高陵入都之后，将长安更名作棣安，建立大赫王朝，史称赫太祖。当今圣上赫轩帝高盛轩，是大赫王朝第五位皇帝。
赫轩帝之父赫瑾帝高民在位时，曾大幅推行铁血改革，废文立武，亲掌全国军事行政，直统南衙禁军，并颁布重法酷刑，主张以战卫国，严法治国。除在制度上大力推行武治外，瑾帝还尤其嗜好饲养暗卫杀手。他在位之初，仍有大臣能够直言进谏、当众秉理力争，后因与之政见相左之臣几乎尽数丧命于“意外”，瑾帝逐渐成为说一不二的大集权者。
文軒三十八年四月十三，二十六岁的赫轩帝高晟轩遵赫瑾帝遗诏继承皇位，开寧軒元年，此时距大赫王朝建国已三百年有余。轩帝本勤勉好学、博闻多能，加之心胸宽厚，能够广纳贤言，很快成为政见宏远、贤德圣明之君，深得臣民爱戴。与瑾帝相反，轩帝文武兼备、德法并举，平衡了瑾帝时严重失衡的文武管制。因常微服出行体验民间生活，深知战乱之苦，轩帝并不崇尚武力，瑾帝在位时常发生的暗卫行刺也再没发生过。
大赫王朝 寧軒十五年三月三十日
“小姐，小姐，您慢点！等……等等我……”繑云右手不断将双丫髻上垂下的碎发掖到耳后，左手提着裙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在相思后面，“小姐……！”
相思无奈地停下脚步，撅嘴回望香汗淋漓小脸通红的繑云，“繑云，你看看你，明明比我高大，却如此不长进，从万象园回瑶宸殿便已经这般气喘，还总说我身子骨弱呢！”
说话间，繑云已经赶到相思面前，看着小主子雪白而透着红润的小脸，晶亮晶亮的双眸满是喜悦，却偏偏做一个委屈埋怨样儿，忍着笑意嗔道：“我的小姐，就为着今儿个国师爷回来，能让你们在小姐的及笄大典前尽兴聚聚，我琢磨了一宿，卯时将到就起来安排，不但吩咐着王妈妈置备了昨儿个桐城左大人刚刚上供的杭白贡菊，就着新磨制的马蹄细粉和情水冰霜糖上笼做了您最中意的菊花马蹄水晶糕，还专程要皓川去把全棣安最火的戏班子请来，好为小姐和国师大人唱几出心爱的曲儿呢！如此这般，停下来已经晌午，正想着阖眼养养神儿，却又被小姐您拉着出来练拳，这大半天手脚就没停过，连早上才换上的一直舍不得穿的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都弄得污迹斑斑，却是不讨好，被小姐埋怨呢？”
相思见繑云巧舌如簧，自己不过说一句，她便崩豆似的回了十句，里里外外全是想着法子哄自己开心，心里一暖，连忙拉着繑云的手撒娇：“好云儿，你对我最好了，我知道。裙子不打紧，明儿个我就亲自去给你挑匹最上品的苏绣锦缎，然后拜托杨先生为你做一款当下姑娘们中最流行的翡翠漩涡纹纱绣裙，包云儿一穿上便是‘云髻罗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的羞化闭月花愁颤’。好是不好？”相思见繑云俏红着双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知她已不介意，便继续道：“却不知义父何时到？”
繑云被相思拉着，感觉她的小手冰冷，连忙将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急急道：“说是今天辰时到，先入宫与百官见面，再随陛下一起回来。这会儿子已经未时三刻，想必就要到了。小姐也别在外面候着了，赶紧回屋去暖暖身子，看这小手冻的，冰疙瘩似的，万一再把旧疾冻出来可如何是好？”
繑云原姓夏，是江南桐城一家富商的千金，六岁那年的一个夜晚，管家与贼人勾结，引得一伙土匪侵门踏户，将家中财务一抢而空，父亲、娘亲和年方三岁的小弟弟全都丧命在土匪刀下。从小带大她的奶妈被土匪捅了三刀，肠子都流了出来，却仍是将她护在怀里，疯了一般跌跌爬爬地向外逃。
说也奇怪，桐城本是商贾大城，平日里不知多热闹，后半夜都有霓虹闪烁、流莺飞舞，那晚却是死一般的黑暗寂静。所以当那个人身着一袭白衣出现的时候，繑云只当自己遇见了神仙。
这神仙轻轻落在奶妈身边，长袖清扬间便结果了一众凶悍至极的土匪。然后蹲下身，轻轻抚摸繑云的头，对奶妈露出温暖笑容。那一刹那，繑云只觉得天地骤然宁静，而面前的神仙叔叔五官清俊如画，长眉入鬓，双眼盈满温柔，似是有着令万物宁息的魔力。
奶妈唇边露出欣慰笑容，合起双眼，紧紧抱住繑云的双臂逐渐松开。繑云年幼，尚不知何为死别，却只觉得心中溢满永别的酸楚，怎样也舍不得，干脆扑在奶妈身上大哭。接着，就有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抱了起来，好听而具有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你的亲人已经魂归九天，再世投胎。而你此生缘分未尽，以后的日子跟着我，可好？”
繑云懵懂，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温暖令自己无限安心，渐渐停止了哭泣，胖胖的小手环住他的脖子，“嗯。”
从那以后，繑云便在梓玄府中自由自在地成长，直到八岁那年，梓玄将她送到相思身边。
相思是当今圣上赫轩帝高晟轩与韵贤皇后旖青芜的女儿，本朝唯一的公主，封号“奉珍”，取“奉为珍宝”之意。相思自小便被皇帝皇后捧在手掌心上，却偏偏从出生起就身体奇差，时常受寒气喘、四肢冰冷不说，五岁之前更是动辄高烧不退，在床上一躺便是个把月起不来身。
大赫王朝本是通晓万物之理的高陵后人，建国以来虽然继承了前朝文明，科技文化高度繁荣，却从不曾失了亲近自然天道的传统，平素社会各行业便是融合了先进技术与太初原理，医学上尤为突出，无论是医药理论还是经验技术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赫轩帝为了相思的病，从全国各地选任医术最高明并为当地颂扬的医者进入太医署和尚药局中。可即便如此，相思的病仍是难煞了一众太医师，连人道“妙手医圣”的司马署令和“药王”的章奉御都只能频频叹息，徒徒叩首请求圣上恕罪。
恕罪、恕罪，那段日子，赫轩帝每次听见这两个字都倍感无力，奈何他乃当今天子，九五至尊、人中之龙、万民之君，请遍天下名医竟不能寻出女儿的病根儿。青芜皇后每次坐在相思床沿，看到女儿虚弱的模样，便觉得心被狠狠攥住，窒息般痛苦却无计可施，只得夜夜以泪洗面。而这一切，都在相思五岁那年奇迹般的好了起来。
寧軒五年四月初十，相思因前阵子寒食节吃了生冷食物，又在皓月殿后的云泽池划船赏景时受了风寒，再次高烧昏迷。那日卯时刚过，一个自称梓玄的男人进宫求见，声言自己能够医好公主的病。赫轩帝大喜过望，竟是失态得从皇位上跑了下来，急急宣布退朝便带着梓玄匆匆赶回瑶宸殿。
这天，八岁的繑云第一次看见相思。
相思躺在精美堂皇的蓝玉雕纹沉香木床上，瘦弱的身子压在厚厚的锦缎被褥下，吹弹可破的皮肤仿佛散发朦胧光晕。她的额头圆润光洁，下巴尖尖，双眼微阖，轻微的呼吸惊动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子秀美挺立，微微撅起的嘴唇带着娇憨的倦懒。许是因着生病，相思的脸色有些苍白，双颊却仍晕散着水彩般的淡淡粉红，将整张脸渲染得娇美纯真。繑云凝视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相思的双眼随时会睁开，几乎就能看到聪慧灵气的眸光偷偷从她眼中流泻，仿佛跳动的音符在心底留下清甜旋律。这小小的玉雕般的人儿，竟令她感到水一般的温婉，满心的怜惜。繑云抬起头，看到梓玄双眉微蹙，静默不语，仔细审视睡梦中的相思，双眼充满不可言明的情绪，似是惊喜，又像疑惑，拉着她的手竟微微颤抖。
洛宸，你的女儿，我会倾尽所能护佑，直到她忆起前尘往事，回到你的身边。
梓玄按捺心绪，躬身作揖：“陛下，请容草民为公主把脉。”
“先生快请，无须多礼。”
梓玄从怀中取出一方淡薄如蝉翼的赭青色丝绸帕子，轻轻放在相思两手腕高骨寸口处，分别以左右手拇指在相思双手定关，再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搭在寸关尺三部之上，闭眼屏息，细细探知。他双眉时而舒展、时而紧促，额角渐渐渗出稀薄汗珠。将近一刻钟过去，梓玄嘴角一线笑容一闪而逝，深深呼气。
你依旧如此坚强，化身为人不过五年，便已经恢复到这般地步，想必这宫中的纯阳之气，也助你不少。接下来的日子，有我助你。
梓玄收手起身，幽深双眸中有如释重负的细微光芒似隐似现，令在一旁焦虑守候的赫轩帝与青芜皇后心中莫名猛然一松。梓玄拱手屈膝，赫轩帝急急托住他双臂，将他扶起：“先生，小女这病可要紧？如此虚弱到底是何病因？”
“回陛下，公主脉沉，脉迟无力，时而迟而更代，时而迟而时止，乃经隧有阻、脏气衰微、元气不足、气虚血弱所致。草民斗胆，想问皇后娘娘生产前可有贫血气虚之症？”
青芜一怔，连忙答道：“正是如此。本宫自幼气血亏虚，日日服食补血丹丸，却始终不见多大成效。先生以为与此有关？”
梓玄了然，低声回禀：“娘娘本是气血不足、阴寒内积之体，不宜怀孕生产，想来能够顺利产下公主已是万般不易。只是公主便也从娘娘体内带了这股内寒之毒，元气尚不能聚合主导周身血气循环，便已经四散凝血淤积于脉络之中，以致自出生起，便无一日心肺诸官正常运转，无一时血气周天有力循环，如此往复，积年累月，终于使得公主元气殆尽，神魂微弱。倘若继续拖下去，恐有性命之虞。”
赫轩帝闻言内心大恸，惊惧不能自已：“先生可有救治之法？请尽管提，朕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够治好小女!”
梓玄细细交代相思病情，将最坏的可能直面道出，要的便是这句话。他连忙趁势说道：“陛下圣明，草民确有救治之法，只是这法子不同于常道。公主除了需要日日服用臣特别调配的草药之外，还须借助外力。这外力，便是要有武功修为卓绝、内功雄浑之人，通过向公主体内输以真气，推动公主体内气血循环、淤积消散、元气得以滋养重生。只是这输气之人须懂医道，能够拿捏方位力度，否则恐救助不能，反伤公主元魂。”
梓玄抬头，见帝后神情已不似方才焦灼不安，均是屏息凝神，专注思索，便跪下身去：“陛下，草民自幼习武，功力与医术相溶，正能为公主运功疗伤。只是此法难免与公主有肌肤之亲，虽则公主年幼，论及男女之别尚早，但毕竟金枝玉叶，不可亵渎。草民将此法禀明陛下，是否一试，还请陛下断夺。”
赫轩帝闻言，将梓玄扶起，看着他清澈黝黑的双眼缓缓说道：“先生所言，句句为小女所想，朕不胜感激。正如先生所说，小女不过五岁，思考男女之别为时尚早，何况朕看得出，先生是值得信任之人。”
青芜皇后双眼泪光闪烁：“先生，能见到相思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在花园尽情玩耍，是陛下和本宫最大的心愿。先生放心，尽管按照您的法子去做吧。”
梓玄动容：“陛下与娘娘舐犊情深，草民必会倾尽全力。只是公主病来已久，又是从胎中带来的顽疾，如要好转，只怕要多花些时日。”
“先生无需担心，尽管在宫中住下。这瑶宸殿向东一百里的乐朋院，正是当初小女缠着朕专门为了接待贵客所建，可供先生治疗期间安身。”说着，赫轩帝令王妈妈带人将乐朋院打扫整洁，以便梓玄入住。
梓玄谢过，正要离开，又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公主此病根在元气过虚，阳神不济。陛下宫中如有可补气护体之物，倒可以给公主贴身带着，助公主魂魄滋养。”
赫轩帝灵光一闪：“先生倒是提醒我了！父皇临死前曾经给我一枚护魂元珠，说是女娲上皇传下的宝物，具有护体回魂、起死回生之效。”
梓玄急道：“正是此物。”他微微一顿，又说：“传说此珠本为华胥国公主胥瑶所有，后天水浩劫，胥瑶公主溺水而死，元珠下落不明。后女娲上皇前往昆仑山巅青崖谷拜祭盘古祖神，竟寻回此物。如此便代代相传，直到今日为陛下所有。元珠玲珑娇小、色泽光润，草民以为不如将之绑在公主腰带之上，既可为公主护体，又可做个贴身饰物。”
“如此甚好！”赫轩帝急忙令人按照梓玄所说去做：“先生学识渊博，不仅深谙医术，对上古诸事也熟悉若此。为医治小女，先生恐将在宫中停留多时，若无名位，终是不妥。朕想立先生为本朝国师。国师这官职，本朝从未有过，此番为先生而设，亦不过为了方便先生在宫中行动，更无须像众臣一般承担实职。待小女治愈后，先生仍可随心意去留，朕绝不为难，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梓玄心知赫轩帝此言不虚，何况他若真要离开，又岂是任何人阻拦得住的？便不再犹豫，谢恩领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