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见》浮气

4、第 4 章

　　四
　　房东走了后，解忆吃了块蛋糕当午饭，然后开始整理行头准备出门。把画笔画板统统塞入登山包里，检查了下门窗煤气，确认一切都无误后他又特别看了下时间。G县靠海，从公寓到海边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他心里盘算了下，自己大概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写生。
　　初春微冷，并不算什么旅游的时节，海滩上人烟稀少。解忆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把画板支了起来。
　　记忆中最开始接触画画是因为父亲的关系，那会自己还小，心思野坐不住，画出来的静物图让父亲直叹气，自己却没半点自觉，下了课扔了笔就往齐展鹏家跑。他还记得父亲那会叹气说，当了一辈子画家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可十岁的自己哪里懂那么多，在心里做个鬼脸转身就去缠着齐展鹏。
　　后来，在十三岁的时候发生了变故。他少年时遭逢变故，青春期连同叛逆期便活生生夭折了。那本来该是最静不下来的时光，可他却慢慢变得静下心来。画画的时候可以想到父亲，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可以这么专注做一件事。再后来他喜欢画齐展鹏，并不以对方当模特，只是在脑海中描绘，慢慢画出来。
　　离开后，便不再画人物，画静物画风景，就是不再画人物。
　　解忆吸了口气，在画布上潦草添了几笔，纵然过了这么久，他一想起齐展鹏仍然是一阵心悸。那个人就像是天生自带气场，周围是一阵阵的漩涡，自己一见他就丢魂般要被吸进去。
　　解忆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慢慢清晰了起来，尽管自己已经尽量不去想齐展鹏，可听着涛声，他就不由自主想到往日他们一起在海边玩，齐展鹏牵着自己的手，带他往浪里冲，耳边尽是两人的笑声以及海涛声。
　　“喂，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救了出来，就像所有溺水得救的人一样，解忆想大口呼吸，感觉到额边的汗珠滴了下来。
　　“你没事吧？”
　　解忆慢慢转回头，对方三十四五的样子，穿着一身白大褂，看样子是个医生。
　　“啊。”他慢慢发出了一个音节。
　　“虽然现在还只是初春，可晒的久了也是可能会中暑的。吃颗话梅。”对方说完塞来一个瓶子，是一罐话梅。
　　“啊，谢谢。我没事了。”觉得对方东西都递过来，自己不吃似乎不太礼貌，解忆拧开瓶子，扔了一颗话梅到嘴里。
　　“看上去不太好。”对方笑眯眯说道，“我是刚在前面抢救完一个溺水的人，看你脸色不太好所以过来。呃，我有点唐突。”
　　“哎，前面有人溺水？”看来自己一直沉溺在回忆中，连前面有人溺水都没发觉。
　　“可不是么，年纪轻轻的就自杀。想不通这些小年轻……”
　　解忆把目光转到前面的海滩，在看到海滩上躺着那个青年时，他脸又不禁白了两分。那个人他知道，那是林安。

　　解忆第一次见林安是在分手前三个月。
　　那会小报上铺天盖地都是齐罗结盟的消息，齐展鹏还不让解忆看到，家里订的几份报纸每天都被保姆拿牛奶的时候偷偷处理掉了。齐平军找到他的时候，解忆正在屋子后院逗狗。保姆没见过齐平军，尽忠职守挡在门口，刀刀听到动静叫了两声便撒腿往门口跑，解忆追着狗到前门，直直撞到这阵仗里。
　　大概是因为和齐展鹏的关系，他对齐平军终究带点畏惧，齐平军是标准的国字脸，鬓边头发微微斑白可眼睛却很有精神，解忆被对方盯着的时候总有种被射线扫过的错觉。把人请到客厅，让保姆上了茶点，解忆坐在位置上惴惴不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自父亲过世，性格封闭了很多，鲜少与人打交道，但这并不说明他一点不谙人情世故。齐平军打量的眼神有探究有责难唯独没有温情，他们父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心里这样想着却并不知道齐展鹏大部分的温情都留给了他，他看别人的目光通常和齐平军也差不了多少。
　　“解忆，我们也有很久没见了吧。”
　　齐平军开口，解忆顿时觉得这压迫感少了许多，他轻松不少也故作镇定说道：“对，有十年了吧。”
　　“我想起来了，那还是展鹏二十岁生日派对上，你那时又瘦又小，我还以为你是初中生。”
　　解忆眨了眨眼睛，那年他十五岁的确是初中生的年纪。
　　“你每年的成绩都有人给我汇报，说实话你很优秀，甚至不比展鹏差。”
　　解忆垂下眼帘，咬了咬牙说道：“我一直很感谢您对我的栽培。”
　　齐平军叹了口气：“应该的。再怎么说你们家也算是展鹏命中的大恩人。不过……”他话锋一转，口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展鹏。”
　　解忆脸白了白，他倏的站了起来，反复在客厅来回走了几圈才制止住身体的颤抖。这个冲击来的太大，哪怕之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真正面对时才知道自己没半点防备，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样突然站起来走动有多么的不礼貌。
　　齐平军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解忆的一切都有人定期向他汇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样的反应也算是情理之中。他对解忆是有那么点的愧疚，但是齐展鹏越来越看重解忆，那这点愧疚在天平上也就越来越轻。他的儿子他的继承人，现在却迷恋一个养在外面的小白脸，这像什么话。
　　解忆走了几圈又坐了回来，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
　　“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
　　这样的反应在齐平军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可是展鹏要结婚了，怎么，他结婚了你也跟着他？”
　　解忆这下的表情连齐平军都有些不忍看，人受大创时往往像被塞入离心机似的，力气一下子被甩开，全身上下似乎只有心脏是在清晰运作。解忆这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如果是站着的只怕当场就会身体一软坐在地上。
　　“不相信？”齐平军并没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他拿出一份报纸扔在对方面前，“我猜你大概很长时间没看过报纸了。”
　　解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视线转到茶几上的报纸。此刻文字已变得模糊，就连齐展鹏的照片都快看的不那么真切。
　　齐平军站了起来，他目的达成大半，但还远远不够。
　　“你太久没出去看看了，我带你出去。”
　　解忆上车没多久便开始后悔，事情一下子来的太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忘记给齐展鹏打电话确认。他摸了下口袋，才发现刚才出来的太过匆忙，自己连钱包都没带。
　　齐平军坐在一边，坦然地用余光围观着解忆的局促。
　　“想打电话给他？”
　　解忆全身戒备看着眼前的家长，一时不知该回答是或不是。
　　齐平军并没介意对方外露的排斥感，自闭青年他接触的虽然不多，但他擅长的便是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话题一转他直接扔了个直钩：“不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
　　解忆果然顺着他的话反问要去哪里。
　　“丽都你认识么？”
　　“没去过，听说过。”本市有名的夜总会，他听齐展鹏提过。
　　齐平军心里狠狠地想着那小崽子倒把你护的好，但问话的语气倒相当平静：“不想知道展鹏去那里做什么么？”
　　解忆又一脸戒备看着齐平军。对方不以为意反而掏出一支手机递到他面前。
　　“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问。”
　　解忆有些控制不住伸手去接，车子这时突然停了下来，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又把手缩了回来。像是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他连忙掉头去看窗外，避免直接与齐平军接触。这一看，他便一眼看到马路对面的齐展鹏。
　　齐展鹏并不是一个人，他怀里还楼了一个，解忆有那么一瞬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齐平军拨通了齐展鹏的电话，解忆看到齐展鹏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便皱了下眉，他呼了口气接起电话，然后车厢内便响起齐平军的声音。
　　“展鹏呀，在做什么呢？”
　　然后解忆看到齐展鹏又皱了下眉，不知道对着电话说了些什么。
　　齐平军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今天去见了位老朋友，现在就坐在我旁边。”他说完这句话，便又一次把手机交给解忆，有些压低声音说道，“和他说两句。”
　　解忆把手机移到耳边，听到齐平军那略低沉的声音在那头问了句，喂。
　　他想开口，但大脑中却空空一片，这情况多诡异，明明心中有千万个问题但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
　　大概是许久没得到回应，齐展鹏又礼貌地问了遍：“喂？是哪位世伯？”他怀里的青年早等的不耐烦，伸手拉他的头发，齐展鹏笑了下拨开对方的手。这动作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解忆眼里却像是被分解了亿万个慢镜头一直回放。
　　他说每个字都觉得像是憋着一口气，说话这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此刻却有些困难：“他……他是谁……”
　　齐展鹏脸色大变，环视了下四周，终于在对面找到熟悉的车型。
　　解忆看到他过来那刻想起身去开门，他就只有一个念头，想逃想跑，答案什么已经变得无足轻重。齐平军在一边摁住了他。
　　“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叫林安……”
　　解忆有些痛苦地捂住耳朵拒绝再听下去，下一秒车门被打开了，齐展鹏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抱在怀里。

　　这一年来，回忆对解忆来说像是奢侈品，自己多半是消费不起的。他以为一年过去自己早已义无反顾向前走，可一见到林安才发现自己还一如一年之前，他只想逃。
　　解忆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被一股力量拉回原位。
　　对面的人一脸尴尬，对上解忆的眼睛小心解释道：“你没事吧。啊，我看你向后倒以为你要摔下去了……”
　　解忆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对面的白大褂依旧一脸关切的姿态，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啊，不好意思，呃，谢谢你了。”
　　他感激地朝对方看了眼，对方连忙松开手，不着痕迹把手插回口袋。这般体贴，让人如沐春风。解忆把视线转回海滩，林安躺在沙滩上睫毛闪动，看样子是要醒了。他想了想把包拉开准备收拾离开。
　　“不继续画完么？”
　　“不了。”解忆小心把画笔收进盒子，“今天状态不太好。”
　　对方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虽然很冒昧，但我很喜欢你的画，我最近刚在装修房子，正好想在客厅挂一副画。”
　　解忆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几个简单的字——县一急救科邵阳。他看了两眼，把名片收回包里。
　　沙滩上的林安动了下，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一个人急喘吁吁跑过来喊着邵医生你过去看看。
　　邵阳对对方笑了下，转头对解忆说：“我过去看下。”
　　解忆把包拉上，退了两步说：“那我先走了。”
　　邵阳还想喊住他，但解忆已经转身快步走，他笑了下耸耸肩跟着来人往林安那边走。
　　回程时解忆不小心在车上睡着了，一直坐过了站，幸好小县城本身不大，再折回去也没花多少时间。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公寓楼下，因为平时没见过，解忆不禁多看了两眼。
　　车门这时打开，一只金毛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朝他奔了过来，到他跟前又拿脑袋来磨蹭他的腿。
　　解忆像是被钉住一般，浑身不能动弹，他眼睁睁看着齐展鹏从黑色奥迪里出来。刀刀伸长脖子叼住他的袖子，摇着尾巴示意他往齐展鹏那边走。
　　他哪里有力气挪开步子，他连挣开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