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妻的奋斗史》流单

73、一波未平波又起

　　那一宿我都没有睡好。因为张绣和的哭声不断地从东厢房顺风飘到我的卧房。前半夜是嚎啕大哭，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便自己起来关了窗子。想着白天自己的床上还躺着峦儿的尸身，那么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就是一错眼儿的工夫竟然就没了——关着窗子的屋子隐隐还能听见张绣和的哭号的声音，引得我越发哀伤，可是这哀伤之中却还有着些莫名的暗自庆幸。我讶异于自己的想法，横竖睡不着，又想起来今日张绣和的反应反常，索性抱着腿坐在床上，开始回想起今日的事情。

　　先是那盘子米糕。琮菲说是一个非常面生的人送过去的，若是追查便并不难，叫琮菲看看下人里谁面生就是了；可是若是那人嘴硬，死都不承认自己做过那件事情，我们便再没有了办法。现在因为这件事已经赔进去两条人命，公公也因此生了大病，婆婆若是追查下来，只怕受命在厨房替我盯着的丫鬟难逃一劫。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雨涵被我打发去厨房盯着了——记忆有些混乱，实在想不起来了。

　　张绣和的哭声又一次传进我的耳朵里面。我把脸深深埋在腿上，用两只手死死堵住耳朵，可是眼前摇晃的还是峦儿青紫的小脸儿和张绣和那满脸的愤恨与不满。是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峦儿，若是我当时拦着他不叫他把那半块米糕吃下去，只怕现在便是另外一番光景。可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算你把肠子悔青了都没办法补救。我轻手轻脚爬下床，找了件衣服披上，准备去东厢房看一眼状况。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床上有人翻动的声音，然后王允清的声音便传过来：“你要去做什么？”

　　我顿住脚步，双手停在门框上，转头道：“同病相怜，我想去东厢房看张绣和一眼。”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没事别向外面乱跑。”王允清的话显得冷冰冰的，“现在还是叫她一个人自己静一静更好些。”

　　“可是——”我正欲反驳，不料王允清又继续道：“毕竟峦儿是她的亲生骨肉，我们两个不让她见孩子，现在想想也有些过于偏颇，毕竟血浓于水。若峦儿一直平安无事还则罢了，现在峦儿早夭，张绣和心中定想要将你千刀万剐报你看护不利之仇，你现在过去，是任她撒气的么？”

　　“若她肯拿我撒气，我心中也会好受些。”我推开门，一只脚跨了出去，“毕竟，当时应当死的，是阿德不是峦儿。峦儿只怕是做了阿德的替死鬼吧。”

　　“也好，你去看看她罢。毕竟她承受的丧子之痛比你大得多。”王允清轻叹一口气，又翻了个身，“你也节哀。”

　　“你也是。”我们两个又互相安慰了几句，我便出了卧室，转身掩上门。身后的屋子里隐约听见王允清的抽泣声。男儿有泪不轻弹，或许我离开这一会子，他才有机会宣泄他的悲伤之情。好好的一天，最后竟致如此结果，我不得不再一次怀疑起自己当初提出来要为老祖宗过八十大寿是不是正确的。或许不给老祖宗大张旗鼓地过寿，下毒的人便找不到机会下毒手，阿德便不会得了琮菲给他的米糕之后跑去让给峦儿，峦儿便也不会再让给公公……事情一环套一环，完美得就像事先有过布置演练一般。

　　不知不觉到了东厢房门口，张绣和大概是哭累了，嚎啕的声音已经转为呜咽，我止步在她屋子门口，听她安静了半晌，便开始哼唱起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因为嗓子哑了，本来应该轻柔的曲调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突兀而沙哑，其中还夹杂着很多的凄凉和怨恨。我轻轻靠在门框上，听着黑暗中传出的不断重复着的哀婉的歌声，恍惚中，峦儿的一举一动又回到我眼前，他在我面前站住，笑眯眯地露出自己刚长出来的几颗牙，甜甜地叫了声“娘亲”，转身便向他身后的黑暗跑过去。

　　我忍不住大叫一声“峦儿”便抬腿追上去，可不知道为何，明明峦儿不过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可是我一个大人无论怎么卖力地追却还是追不上。眼看着他越跑越远，我却渐渐开始迈不动步子了。忽然，我的脚下一滞，绊倒在了地上，我抬起头，看见他在离我很远的地方站住，又叫了声“娘亲”，便“倏”地消失不见了。

　　“这深更半夜，大少奶奶何以到我这东厢房来？”大概是刚刚的动静太大，被里面的张绣和听见了，便出来探看。

　　我支起身子，发现自己正趴伏在东厢房的门前。刚刚我明明追着峦儿跑出去那么远，怎么会倒在这里？虽然心中疑惑，我却还是自己支撑着爬起来，看见张绣和冷着一张脸，怀中还抱着峦儿不放：“若大少奶奶是来向妾身要走峦儿的，那还是请回吧。”说完，她转身就要进去。我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她，道：“我，我不是来向你抢峦儿的，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猫犯不着为一只耗子假慈悲，妾身用不着大少奶奶的同情。妾身身份低贱，承受不起。”张绣和冷冷地剜了我一眼，转身进屋，重重地将门扣上。我愣在她门前，半晌才缓过神来，转身回自己的卧室去。

　　王允清已经止住了哭泣。大概是门开阖的声音吵醒了刚刚才朦胧睡着的他，他轻声问道：“你见过她了？”

　　砗磲珠子串起来的帘子在我身后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我顾不上刚刚才在地上打过滚儿，将披着的衣服往地上一丢在床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当初若不强行把峦儿放在我身边带着，只怕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我抓住王允清的手，贪婪地感受着他厚实的手掌和手心的温度，“张绣和虽然工于心计又富有野心，可若是当初我将心比心，她也不会想置我于死地。”

　　“你累了，快睡吧。”王允清摩挲着我的手，突然起身吹亮了火折子，点亮了床头的蜡烛，将我的手拉到烛光附近查看着，“你摔倒了？”

　　“出现了幻觉，追着峦儿跑，结果绊倒了。”我笑着摇摇头，声音却不自觉哽咽起来，“我真没用，是不是？”

　　王允清已经放开我的手，跑到铜盆便去用里面的冷水拧了一条手巾把子过来给我擦着手，不时凑在烛光钱查看是否擦拭干净了。我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静默不语。

　　“你看见峦儿，他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将手巾把子丢回盆里，我听见“噗”地一声，然后就是王允清略带疲惫的问话，“嗯？”

　　“他只是叫了我两声‘娘亲’，还冲我笑，笑得可甜了。”我的声音又开始哽咽，左手攥着右手的手腕，伏在膝上又开始哭起来。

　　“好了，你太累了，睡吧。”王允清将我抱到床上，自己也躺下来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睡一觉，起来还要继续追查后面的事情呢。”

　　我在他怀里不知抽噎了多久，大概是哭得太累了，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待我醒过来的时候，王允清已经收拾好准备去官府了。

　　“刚刚莲初过来，说不用去晨定了，大概是父亲还没有好，还嘱咐我替他告个假。”大概是听见我起来的声音，正准备出门的王允清又折返回来向我解释，“我不在，你一个人可以么？”

　　我点点头：“别忘了，我央羽宁留下来帮我。为了追查害了峦儿的凶手，这次大概张绣和也可以帮上忙。”

　　王允清想了想，又嘱咐我不要轻易相信下人的话之类的，才走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不放心。

　　王允清一出去，点珠和雨涵就进来开始伺候我洗漱穿衣。我自己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看这铜镜中一双红肿的眼睛，拉住正在给我梳头的雨涵的手，道：“去给我找两块冰，包在帕子里拿来。顺便先随便叫穗末或是斯容去将大小姐请过来，越快越好。”

　　雨涵看看我的眼睛，点点头去了。点珠抱着我的衣裳过来，我看一眼，是一件浅月白色的绉纱襦裙，颜色很是素净，正和我心意。待我穿戴整齐，雨涵也回了来，手指头被冰块冻得通红通红的。我接过包好的冰块敷在眼睛上，听雨涵回报说斯容已经去请羽宁了，便又吩咐点珠去东厢房把张绣和叫来，说她若是不过来，便告诉她她再没有机会查出是谁害死峦儿了。

　　点珠应了声便去了，我将冰块移开一只眼睛看着雨涵，缓缓开口道：“我想把你许配个小厮嫁出去，你意下如何？”

　　不料雨涵却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半晌才挤出来一句话：“小姐，这是为何？”

　　我正要解释，却见点珠气喘吁吁跑回来，面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口上还不住道：“不好了，小姐，张姨娘和峦儿少爷都不见了！”

　　“什么？！”我心里一惊，猛地站起身盯着点珠，却从她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玩笑，也是，如此大事，谁还会有心思玩笑？

　　点珠又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住呼吸，才继续开口道：“辉夜和耀月昨儿没敢睡死，说是大概四更天的时候还听见卧房里张姨娘抱着峦儿少爷哼唱着不成调儿的曲子，她们俩怕主子出事儿，便硬撑着一直等天亮，可是大概是太累了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一直到今儿早上，灿星过去叫张姨娘起床，叫了半天没有人应，她还道张姨娘昨儿哭了一宿哭累了，现在睡着了不好去打搅，便又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直到奴婢过去找，灿星去开门，这才发现屋里没人。去隔间里看，守夜的辉夜耀月却还睡着，叫醒了，她们却也没听见张姨娘出去的动静，现在灿星正数落她们呢。”

　　我一下子慌了神。从张绣和昨天的反应看，我只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羽宁过来了。见我这幅样子，她皱着眉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又是出了什么事情，竟显得如此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