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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分割(三) ...

  •   当夜,韩吾回到驿馆,下人送上今日收到的帖子。他翻了翻,看到一张让人意外的。

      “请我和李司马明日吃酒?”

      据下人描述,送帖子来的人着装的确像是太子府的。只是留帖人的官职和姓名,实在毫无印象。

      韩吾皱皱眉。他来往京畿频繁,太子府也去拜访过几次,但因职位低微,尚无机会亲自觐见殿下。即便是见过的长吏,大概也不会卑屈尊纡贵在他尚未登门的情况下先来相邀。

      莫非是——李东海的故人?韩吾摇摇头,此人根基远不如他,又怎会……而且没理由会捎上他。

      闻得李东海身体不适,韩吾打消同他相商的念头,拿定主意干脆地派人回绝了。太子态度不明,贸然同府吏接触实属欠妥。

      孰知次日午时,竟有不速之客登门而来。韩吾得了消息从衙门赶回来时,李东海刚刚收拾好出来同人见礼。

      来人态度谦卑,表示乃奉了主人之命相请,执意邀二人前往招远酒肆赴会。

      韩吾见李东海气色不比昨晨好几分,本想以此为借口婉拒,不料他居然从容道:“如是,盛情难却,且行罢。”

      招远酒肆在京城小有名气,多是达官贵人光顾,生意非常兴隆,连大堂的散席也客满。韩吾草草扫一眼,便瞅见几个熟人,一一寒暄片刻,才由店小二引入雅间。

      葛大人迎上来:“二位迟了。”他侧开身子,笑呵呵地介绍:“这便是今日做东的张参军,这位是孙校尉。”

      李东海看见他便头疼。韩吾虽然肚里暗骂,面上还是笑:“老葛,你老早说过引荐朋友与我,可日前怎么连个信也没给。我今日仓促来了,真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葛大人拉二人入席,满不在乎道:“韩大人,我也是昨日凑巧碰见两位兄弟,略作商议便匆匆下了帖子。怪我浑人事多,怎会就忘了知会你。不过交友识朋,唯求投缘而已,何必在乎繁文缛节。”

      韩吾满腹疑问只能先搁一边。他确实曾各方相托想与太子府人士结交,如今既然事已至此,断没有退却的道理。好在他本就是自来熟,见识广博,聊了数句倒同两个话不太多的生面孔攀出许多拐弯抹角的关系。

      有了前车之鉴,李东海甚为谨慎,大多时间在听。他偶尔应一两句,望着满桌佳酿美食也是恶心多过食欲。葛大人看他不怎么有兴致,似是好心的说了一句:“李司马若是有些闷,不妨去廊下散散心。”

      李东海下席走到外面,门外答应的小厮像是早有预料般微笑着指引:“大人请跟我来。”

      李东海心生疑窦,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被带进了隔壁房间。门一关,便听见人严厉地问:“为何到京城来?”

      李东海对这个声音有印象。在崀山,她说他是长姐的养子?

      “可否请阁下出来说话。”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果然正是金柔口中唤“平南”的“朋友”。

      两人初次白日里相见,不免先各自打量起来。

      一个年轻气盛衣冠赫奕,虎视眈眈,一扫上次的狼狈。一个不过勉强称得上衣着得体,却剑戟森森,藏锋敛锐。

      彼此视线相交,不知何故都不太愉快。一时间室内似有暗潮涌动,

      还是李东海先了开口:“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做今日这个局引我来是何用意?”

      平南自是知道他身份的,仓促来见全为忠人之事。李东海若无其事地正儿八经攀谈,他反而有点不耐烦:“别装腔作势,我既然来见你,就没打算跟你拐弯抹角。话我撂这里,差事一交完,你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以后同京城有关的事,能躲多远躲多远。”

      李东海大大方方地上榻坐下,沉声静气道:“我要见她。”

      平南一顿:“见谁?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李东海仰起下巴:“认真说起来,我勉强应该算得上你的长辈。你既然不愿意自报姓名,不妨喊我一声舅舅。”

      平南瞪着眼睛,气结了。因为他说的没错。

      只是敬爱夫人是一回事,尊重她的弟弟绝对又是另一回事了,还是个素未相认、来路存疑的人,更何况雪琳或者说是金柔对他诸多庇护……平南冷哼一声:“李司马,英某可不曾听说亡母曾有什么弟弟。请勿胡乱攀亲。”

      李东海闻言侧目:“英远是你——”

      “正是先父。”

      先头李东海觉得他神采英拔,与英少卿风貌有些许相似。等猜疑落实,他反而困惑不解了——太子府,李家,英远,长姐,英远的遗腹子……相互牵扯,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暗自思忖,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最后都集中在长姐李环身上。

      李东海诚恳道:“英大人,我今次进京,全为一念——同家人相见。你既寻来,不如好事做到底……李某不清楚京中形势,若是莽撞行事,恐怕更与大人不便。”

      平南收敛了小性子,脸色沉下来:“不是我有意刁难,这当口——怕是真有些困难。”迎上李东海直接冷冽的视线,颇有些不爽:“殿下同夫人嫌隙已生,她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莫说是你 ,连我要去见都很要费些周章。”

      李东海有些纳罕:“原来今日事不是她的吩咐。”

      平南恼火道:“不需她交待,我也知该怎么做。你,别拿寻亲做借口!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早不来晚不来,如今装什么思亲心切。有何目的不妨直言,我若能相助,又何必去麻烦夫人。”

      “英公子可是记恨我上次下手重了?”

      平南黑面道:“不许再提,对谁也不准提!”劫金柔是他一时被病怏怏还嘴欠的木增气昏了头——所幸没有得逞,否则坏了两人婚事是小,惹上金家纠缠被殿下怀疑才麻烦。他纵有万般不甘,也不敢坏了大局。

      李东海无奈:“我不曾。先前不明所以,多有得罪。望英公子不计前嫌,念在我与长姐骨肉分离多年,助我二人相见。”心中觉得好笑又失望,英远最神闲气定的稳重人物,其子居然徒具其形,莫说与人同谘合谋,连维持面上客气也做不到。即便是金连二十岁上的时候,与之也是天差地别。

      平南暗恨又因他一言落了破绽,强压火气冷脸道:“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反正李东海顶多逗留到开年,在此期间拘着他不要坏事,又有何难。到了陵德,李东海就是闹翻了天,也同他没有干系了。

      既然谈崩了,李东海本打算相托的另一事也只好作罢。平南绷着脸,不送客也不交谈,李东海便站起来抱拳:“全赖英公子费心。告辞。”

      盱衡厉色的玉面公子不置可否。

      等手抚上门,李东海听见背后的人恶声恶气地问:“她的婚期定在何时?”他一回头,攒眉蹙额的平南便面红耳赤地别过头去,绷紧的身子仿若一旦听见人说出什么不合意的话便立刻要来揍上一顿似地。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少年春情躁动的表现。

      李东海恍然大悟。

      观衅伺隙扳倒对手本是他所长,实在该在此时打蛇随棍上,捏住软肋善加引诱……

      可李东海瞧着容光焕发、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胸中却是隐隐刺痛并酸涩难当。他转过脸生硬回答:“不知道。”而后迈大步离开。

      平南本就情怯,生生被泼了冷水,懊恼之下随手抓起几根木箸拗断甩出,啪啪啪全钉在了墙上。

      “这……老东西!”

      ……

      李东海心中烦闷,热头热脑地也没心情再回去应酬,只牵了马临市漫无目的地走。春节将至,开着的铺子不多,稀稀落落的路人三三两个并一处多是喜气洋洋地说年节相关的话题。

      饶是他向来习惯形单影只,也涂生了些寂寥情愫——壮志凌云、豪情万丈纵有如何,天下之大,若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有何用?

      李东海极力忍住叹气的欲念,四处张望以分散注意力。在多数店铺门口罗雀的街上,居然也有家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挂着的招子上只一个“湢”字。

      驿馆虽也有浴室,毕竟简陋窄小。李东海存了马,丢几个大钱要了间单独浴房。

      头汤蒸完了下大池孵着,水汽袅袅中,李东海觉得神智似乎恢复了些。

      “殿下同夫人嫌隙已生……”说明二人至少曾一度是同心同德的——同几乎是为家族招来不幸的罪魁祸首?

      李家的败落,其实疑窦丛生。李环拒亲,有损的虽是皇家颜面,但何曾严重到使皇帝动怒至灭李家满门?

      李家最后坐实的罪名是李敏策动谋反。人皆说李御史辅佐丞相、监察纠劾百官朝仪,乃尤为端正的一个人。以致大理寺查证此案时,根本连一样说得过去的文书证据都找不出。皇帝顶着丞相等大臣一月有余的罢朝陈情,硬是斩了西岐郡王,发落了李家。随后,诸多朝臣效仿丞相请辞告老还乡,在朝的也多半消极怠工,国中诸事不振。

      皇帝同士族们抗争了十年,彻底落败,所谓因王皇后仙去不愿理事,全由太子代理一事,不过是朝臣给皇帝保留些最后的颜面罢了——毕竟他这个皇帝之位,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朝世变迁,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太子。

      还有王家。王家也是开国功勋,数朝为官,子弟皆受荫,势力深广。按说太子娶亲,首要考虑的便是母舅王家,怎么会选上李家?而李氏遭伐后,王家更是权倾朝野。

      既然要报仇,自然要挨个儿清算,长姐倒与最可疑的人纠缠不清,到底是何内情?

      另外——英少卿……如果他没记错,英家应是最早向李家聘下嫡女的。英远少时是李家常客,与李环也熟稔到可同船泛舟。后来皇家横加干涉,李家退亲虽不得已,亦是对英家以致英远的极致羞辱。可笑的是,李家的案子,廷尉偏偏又派了英远督办,他果然格外“用心”。

      李东海听人这样说过:“……未满年岁的幼子本来只需施以宫刑便可活命,英远偏偏请些连刀都没拿过的年轻狱史去处理,孩子体弱,因切割不净或者伤口过深伤及功能死于伤风,竟是一个都没留下。嫡子李玉,据传更是被他手下亵玩至死!”

      若非他这个当事人好端端地在世,那英远定是心胸狭窄豺狼虎豹一般了。可惜他在追查西岐郡王谋反案余党时遭水难莫名失踪,英公子既然口口声声称“先父”,怕是……线索又少了一条。

      李东海想起那英公子,心情便有些燥。

      “如果你有胆量,推一下试试!拿我的命,来换你所谓自由怎样。”这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才有胆诉说的情话。

      而她说:“……建立在欺瞒上的感情,没法有什么结果……”

      所以他们起码……是有尝试过的吧?

      李东海轻咬下唇,抬掌重拍在水面,激起水花无数。

      又为她分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分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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