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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分割(四) ...

  •   洗沐完有小伙计来替他擦背,李东海趴在浴池边,听那堆满笑容的少年嘴里叨叨:“这位爷走南闯北挺辛苦吧,瞧这身腱子肉,皮也厚实!就是疤多了些——女人哪,就该喜欢像您这般的血性男子汉!”

      小伙计察觉客人微微侧了下头,谄笑下继续道:“我是听几个瘦巴巴的白面书生在茶室里吹牛皮,才有此感慨。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男人怎么抱得动女人?就他们那碗口细的小腰,能挺起胸膛来走路就挺勉强,还夸口怎么能操|娘们儿,那不明摆是瞎掰嘛……”

      李东海闭上眼。他知道自己是讨女人喜欢的,但从似乎未想过需要特地去取悦谁。女人于他,基本是像食物、水一般的补给。吃多吃少不过看个人饭量大小,似乎也不值得夸耀或自卑,而来自被用的东西的评价,于他有何意义?他不在意她们,也不需去费心。

      可那个嚷着恨他同时紧紧绞住他的人,那个明明只要看着他眼睛就会亮晶晶的人,那个他最近想到就百般滋味不可名状的人,会有可能拿他同别的人……相较吗?

      李东海捂住脸。生出这般想法,太可笑了。

      小伙计以为李东海在窃笑,表情丰富地说:“按说您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过,再过两年,等年纪上去了,多少还是会有点吃力——这点上毕竟比不上年轻人哪。”

      李东海:“……”

      “未雨绸缪总是没错!不瞒您说,咱祖上对这方面可是很有心得,不花您多少银钱也不费事儿,只是沐浴时加几位草药……”

      李东海:“闭嘴!”再没听出这小伙计意图他就是蠢货。应该一开始就勒令这么个聒噪东西安安静静的。

      小伙计战战兢兢地默默擦完敲完。李东海摸摸自个儿胡茬丛丛的脸,若有所思地静坐了会儿,点了人来修面束发。

      ……

      韩吾晕晕乎乎地被扶下马,正巧有另一人也到了门口。欣长矫健的身影让他不由顿住了脚步,站定瞧了半天,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你生得这么好。”

      李东海淡淡打个招呼,不动声色。

      没错,生得好。

      他父亲李敏神清骨秀、气宇轩昂,母亲杜氏天生丽质、秀丽端庄,生出的嫡系子女个个儿都天姿秀出地漂亮。李环瑰姿艳逸的名头甚早就流传在外,引得来提亲的如飞蛾扑火般踊跃。

      李东海的轮廓随父亲,分明骨感。眼睛和嘴唇许是像了母亲,较为秀气。幼时五官尚未长开,便常常被生人误认为丫头。而少年时在双龙乡,过于阴柔的长相曾为他惹了不少麻烦——面貌生得比山里大多数人的媳妇儿都美的话,总是少不了有人胆肥把他当作女人调戏的。

      好在在一日日披星戴月的猎人生涯,磨砺了他的身体和脾性,连带着面容也显得硬朗了些。加上刻意地疏于打理,终于使人对他的印象固定在略微俊秀。

      但瑕不掩瑜,稍加修饰后,即便以韩吾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必须承认李东海确是俊美绝伦。若忽略那些细微的伤痕,若时光倒流十年,这皮相恐怕称得上天下无双。

      韩吾肆无忌惮的目光终于让李东海开始感到很不舒服——像有无数小虫在身上爬,甚至勾起了一些不甚愉快的回忆。

      他将冷酷的视线丢过去,寒声道:“大人可是喝醉了?”

      “略饮了些罢了。”韩吾稍稍回神,声音喑哑:“你装点焕然一新,莫不是要去哪家提亲吗?”

      李东海听了这玩笑话,不置可否一笑:“非也。不过,倒也相差不多。”他微微挑起的丹凤眼中没有笑意,却带了些许媚气,臊得韩吾脸都要绷不住了,连本要问他下午行踪的事情都丢到了脑后。若非有惧于他身上丝毫未减的纯阳威压,恐怕很难忍住轻薄之意。

      乖乖,以前他是有多瞎,才忽略了这么个人物?就好像发现路边捡来的芦花猫忽然变成了琉璃眼波斯猫似的。不,李东海可不是猫这么温驯的宠物,野豹子还差不多。色字头上一把刀,万一他一不留神控制不住惹了这人的话,是不是会被扎成筛子啊。

      ……

      深夜。

      李东海翻出驿馆,直奔李府。他没有耐心真的等人来安排摆布,迂回迟疑不是他的风格。

      李环从前住的乐安苑在李府西南角,背临一座矮山,周围种满了湘妃竹。这竹原是南方产物,只为了李环欢喜,李敏特地命人移植来。夏天倒还好,冬天因怕冻死,还需让人专门守着看护照顾。

      李东海轻手轻脚落地绕过意料中出现的临时窝棚,看着隐在郁葱依旧的竹林的院子,有些心神恍惚。所谓近乡情怯便是这般犹疑心情吗?

      他不费力地跳过院墙,环顾一周,有些不敢置信——仿佛一步跨越数十年——院内一草一木,都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若他奔去推开那道门,是不是就能看见长姐坐在镜前梳妆,然后嬉笑着倒在她腿上?

      上一次在前院他就注意到了,除了些青楼必须的旖旎装饰,各处布置、家具同往日几乎相差无二。李家可是被抄过的——粗蛮的兵士强横闯入,抓人并搜罗财物,没人理会宅子里每分每毫蕴含了多少人心力,累积了多久才沉淀下来的韵味,惟有带着暴戾、幸灾乐祸的情绪肆意破坏。

      李环约莫也是十五年前才回到京城,中间空白的十年,整个宅子想必都是荒废着。为了做到平复如旧,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李东海心绪难平。

      不过乐安苑里没人。他把每间厢房都查看过了。

      空无一人。

      主屋桌上、榻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空置了定有些时日了。而屋内的凌乱,证明原来住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多么仓促。

      李东海不甘心地再找了一圈,才呆立在房门口。

      忽而一阵风来,丛竹如浪摇动绿影婆娑,更显所在之处空旷萧索。

      失望中有一点难过。

      那姓英的竟没有骗他。看过这宅子,就明白李环对维持原状有多强的执念,若非被胁迫她怎么可能离开。

      另一件令他触目伤情的事是,长姐的房间里,再没有镜子。金柔说过,她已自毁面目。李环受惯外人称赞和家人宠爱,虽因家教缘故不至于因貌美而骄横,但也颇为自得。

      她怎能做到弃之如敝履。

      李东海旧居离乐安苑不远,离开之前,他特地绕了去,然而诡异的是也没见到人。相较于外三院的繁华喧闹,内院就像是一座空城。

      不过他曾居住过的院子非但不是毫无变化,反而称得上面目全非,倒真的像有人在这里长大似的。现任居住者从屋内衣饰器物看乃青年男子,而从厢房和床榻数量看——不止住过一人。

      李环从未考虑过他会回到这里?然而根据金柔的表述,长姐似乎又一直在私下打探他的行踪。在他的死讯几乎是天下皆知的情况下,她的行为是不是过于矛盾?

      李东海不由疑虑更深。

      ……

      “韩大人,这是何意?”

      李东海归来后,发现房内点着油灯而韩吾歪歪斜斜地坐着,倒也没有显出慌乱。

      韩吾面色凝重,话却令人喷饭:“偷香窃玉去了?瞧你下午打扮那个骚样,就料你今夜必定不安生。”

      李东海泰然自若:“大人,你醉了。”

      韩吾佯怒道:“我没有!李东海,你举止异常,行为不端,是想干什么?我警告过你,不要给我找麻烦!”

      李东海伸手捻动灯芯熄了灯,一边脱下外袍一边镇静道:“即便同为男子,夜里私闯他人房间也不太合礼数吧。大人你该不是误将此处当成……”

      韩吾被反将一军,不禁哑然失笑,语气就不复往日平静:“要怪我损你名节吗?我不过是睡不着觉,来与同僚秉烛夜话罢了。东海,别同我左顾而言他,你与太子府有何瓜葛?你鬼鬼祟祟夜里外出又是怎么回事?你我虽然各位其主,然而毕竟同为陵德效力。太子同厉王虽还未剑拔弩张,但你我都知道,早晚有那一天……”

      “大人在担心殿下会借贡品之事再度发难?”

      韩吾不徐不疾:“是。所以我会尽快交割清楚,趁殿下近日应代替陛下忙于祭祀准备,赶紧离开京城。最迟再过五六日,我们必须走。在这之前,我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李东海心平气和地:“即便如此,你也本不必特地来对我说这些话。”

      韩金两家关系其实甚为微妙,一文一武就时政偶有摩擦但并不至针锋相对。然而当金家同郡国太子的婚事无可撼动,金家的二男弃戎做了文官……韩家的态度就起了变化。若能抓住金家任意把柄,对韩家并不是坏事。韩吾更应该坐观变化,暗地加以干涉而不是一来就挑明。

      韩吾憬然有悟,睡前来找李东海发觉人不在后突生了半宿的气也被点破。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对面沉静如水的男子的样貌逐渐清晰。李东海微微抿着唇,目若寒星,倒像是蕴含了些说不明的期盼,令韩吾有点心虚,不敢再同他对视。

      视线像有了自主意愿一般,向李东海胸口滑去。他宽阔的衣领敞开一线,笔直硬朗的锁骨异常突出,再往下,是一条明显的凹陷延伸着,突兀地消失在交领处,昭示着与秀雅的面庞形成强烈对比的强硬的体魄。

      韩吾嗓子有点干,生生移开目,轻咳一声焦灼道:“在烦京,你我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那么多计较。”

      李东海捋了下头发,衣领被拉得更开。他双腿交叠盘坐,一手撑在地上突然欺身近前:“仅此而已?”他比韩吾高大许多,此时下巴恰于与韩吾额头相齐,垂目下视,拉长的颈上青筋突起,小桃核大小的喉结棱角分明,随呼吸缓缓起伏。

      仰着脸的韩吾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金连和李东海的传言。据说他们二人一同出入,同宿同食……中午喝酒时,老葛不是还趁李东海离席拿此事开过玩笑。

      “不知这小子同金中尉的儿子谁是大欢谁人是小欢?我听倚香楼老鸨说,那夜他可是把人姑娘折腾得够呛。就这劲头,不大像是甘愿做下面的那个哦?至少,也是个林人。”

      韩吾有些不能自已地歪了一下身子。

      他故作镇定地调整了下坐姿,想同李东海拉远距离。然而干净的男性气息已经包裹过来,韩吾连忙屏住呼吸,虚弱一笑道:“东海,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思量我的话,明日我再同你详说。”话毕仓皇而逃,倒像是被人威胁到贞操似的。

      李东海待他掩上门,脸垮了下来。

      韩吾是礼官,有权决定行程。若所余时间不多,他必须迅速办完事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分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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