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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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范公馆来人到沈府下帖子，说是范家大少爷范修平过生日，要办个堂会，请沈家几位少爷小姐过去聚聚——范、沈两家本是世交，范家大少范修平和沈蕴容两个哥哥又是同学，所以平时来往得也多。只是，沈家两位公子是真读书的，这范大少却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可有一点，范少爷也是好戏的，不止好，还很懂，这倒对极了沈蕴容的胃口。总之，有这么个行家把关，范公馆的堂会绝对是不错的。
这一日，沈蕴容挑了件到瑞蚨祥新做的旗袍，素白的底上起淡蓝的格子，配简单的一字扣，看起来也清清爽爽。到了范公馆一看，来的人并不算多，也没什么叔叔伯伯类的人物——这样好，省得在长辈面前说话聊天都拘谨。
沈洵沈浩正围着范修平聊天，沈蕴容便先找了个地儿坐着，红木雕花的桌椅一共摆了四桌，各桌上都配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抬头望过去，戏台上也已布置好了。突然后面有人一拍肩膀：“小丫头，从济南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看你范大哥，今儿要是没这堂会，怕是还请不动你这大佛吧。”
沈蕴容回头一看，正是范修平，笑道：“范大少爷说笑呢，咱寒门小户的，怎么请得起名角儿来唱堂会？所以只好借您的光来蹭戏听了……”
范修平被一句噎了回去，顺手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堵了沈蕴容的嘴：“哎！我说你啊，就知道拿你范大哥开涮啊！”
沈蕴容哈哈直笑，拿下苹果边吃边问：“恩，今天这，什么戏啊？”
范修平眼神儿一亮，语带得意：“今儿可是场乾旦坤生的大戏，游龙戏凤，包你过瘾！”
颠鸾倒凤总是很有韵味的。那时候，大户人家的堂会一般都会请几位梨园翘楚来个乾旦坤生同台合唱，许多唱段都成了一时经典。这《游龙戏凤》又叫《梅龙镇》，是出骨子老戏，清末光绪时候就有了，连慈禧老佛爷也是很爱看的，不少名角大腕都唱过。所以，这珠玉在前，要想唱得出彩也就不容易了。
沈蕴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便落在了戏台上。
这一出“月儿弯弯照天下”，李凤姐和朱厚照唱足了郎情妾意。只看那两人眉目传情，顾盼流光，鬓边一朵海棠花真真是风流占尽。梅龙镇上宿一晚，游龙落在凤巢中。一出唱完，台上欢欢喜喜，台下也热热闹闹。沈蕴容兴奋得不得了，连拍着桌子道：“太漂亮了，这二位！”
范修平掩不住的得瑟：“瞧出是谁唱的么？”
沈蕴容说：“这李凤姐是万筱菊吧，朱厚照倒是有点眼生……不过能跟万老板唱，也该不是一般的角儿。”
“福瑞班的华云桢啊，你还不知道？万筱菊点名要和她来一出，我给撮合的，怎样？有眼福吧！”
沈蕴容一愣，旋即想起这个名字：“华云桢……我听过她的戏啊，她唱《借东风》……可不是这个水准。”
范修平摆弄着他手腕上的金手表，缓缓道：“我知道，她上回唱砸了……唉，福瑞班有个叫徐小莲的，也是坤生，攀上了做药材的那个姓周的老财主，以前乾丰戏院晚上的压轴戏都是排给她的。后来华云桢挂牌了，一嗓子唱红北平，座儿都冲着华云桢去了，愣把徐小莲挤得没戏唱了，老给华云桢配戏。你想啊，她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师姐啊，辈分高啊，这心里想不通啊！说是那天，在华云桢的茶水里下了东西……你看看，这种下流胚子！”
沈蕴容一惊：“竟然这样……那，后来呢？”
“她们班主不情愿让同行看笑话，没把这事儿往外抖，大家也都是牌桌上说说。还好华老板这嗓子没落下大毛病，现在也快好了。”
沈蕴容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光吃着东西。末了，说一句：“范大哥，这冰糖雪梨炖得真不错啊，还有么？”
范修平笑道：“有！你要多少有多少！”
戏台上还在唱着，可沈蕴容不知什么时候溜了，一路向下人打听着戏班的化妆间在哪儿。范公馆的路她倒熟，两三步便找到了。远远的正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外，唱着刚才《游龙戏凤》里的词儿，妆才卸了一半，身上还是那件朱厚照的戏服。沈蕴容走过去，轻声问：“是华老板吧？怎么站外面呢？”
那人回过头来，鹅蛋脸，一双眼睛极有神，隐隐透着英气，她微微一愣，道：“哦，突然想起刚才有几句还可以再琢磨下，所以出来练练……”
停一停，又问：“还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沈……”
“是……沈三小姐？”
这回沈蕴容愣了：“你怎么认识我？”
华云桢的语气极客气：“常听范大爷说起您，说到听戏，您可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行家！恩，不知三小姐找我有何贵干？”
沈蕴容抬起手里的食盒，笑着说：“刚才听华老板一出戏，实在是漂亮！所以想来拜会拜会。再又……听说华老板嗓子不大舒服，就端了两碗冰糖雪梨来，润喉的。”
华云桢看着那赭红色的雕花食盒，似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怎么好，劳烦三小姐了。”
“不就是两碗汤水吗，有什么？”沈蕴容把食盒放到华云桢手里，又压低了声音：“那天的《借东风》，我可没有听尽兴。”
要不是脸上还有厚厚的油彩盖着，只怕谁都能瞧见华云桢那一脸通红——她最听不得别人提起那天的旧事，视戏如命根子一般的人，唱砸了，就像心头上一道伤，戳一下疼一下。她咬了咬嘴唇，抬头定定的看着沈蕴容。
“三小姐，我补给您一出《借东风》吧！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您定！”
沈蕴容倒是不曾想听到这话，不过，倒很合她今天的兴致，便道：“好啊，那就今天，等你卸完妆！”
两人绕着范公馆的亭台楼阁走了许久。这范公馆面积够大，中西合璧的宅子，外面是修剪齐整的花园和华丽的喷水池，往里走，却还是九曲回廊、画栋雕梁。沈蕴容发现，华云桢好像对范公馆的路也是很熟的——看来，范修平可是很喜欢这个小戏子。
寻了一处凉亭，沈蕴容坐下了，说：“就这儿吧，再转下去，这宅子都要被我们翻过来了。”
华云桢清了清嗓子，摆开架势就开始唱。这一回，沈蕴容是听得极认真，还微微和着哼。可看着看着，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华云桢突然被打断，有些不高兴，又不好发作。轻声问：“唱得不好？”
沈蕴容摆了摆手，笑着说：“不是不是，没扮上，我只是觉得——这良辰美景，佳人在前，实在不适合唱《借东风》……恩，该唱《游园》。”
她站起来，一个转身，便开始唱：“不到园林，怎知春/色……怎知秋色如许？”
华云桢也听得笑了：“戏台上要是有您这样改词儿的，台都得被人掀了。”
沈蕴容头一扬，接过话，还是一口戏腔：“尽管由他掀去，我自是如此！”
华云桢心下想着，这位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千金小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