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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避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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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木得救般的从草地上爬起,踉踉跄跄的就跑没在及膝的草丛之后,一头扎进阿爹怀里。阿爹边安抚着她,边追问出了什么事。娜木埋着头呜咽着说了个大概,阿爹的脸色骤然就变了,随即望向那三个衣着较好的男子,眼中满是不安。
当中身材较高大的男子没有做声,只做了个手势让娜木的爹镇定下来,也示意大家先不要惊慌。沉思片刻,他半转过身子,五官如刀削剑刻,有种不怒自威的凛然魄力。此时他正半眯着眼,锁定着草丛后的一男一女。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朱高煦面色黑沉。
没有问题要问?是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如果只是一村子蒙古人,倒并没什么。毕竟哪个朝代更替之后,不会留有亡国遗民?可自己也不是傻子,娜木的话虽说得没逻辑,但字字句句都指明着一件事——他们是在谋划逃回塞外,朱高煦在帮他们,而幕后更大的推手是燕王朱棣!
朱棣跟蒙古人之间的关系向来暧昧,就连他三年后起兵,麾下都收揽着蒙古的朵颜三卫。晴玥不想去分析朱棣此举用意,反正总离不开他那些政治权谋、收揽人心。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朱高煦带自己来此的动机,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何脱身。毕竟这在晴玥看来,不过是知道了一件因果明了的事情。可是在朱高煦眼里,很可能就是败露了不可告人的阴谋。
念及于此,晴玥舔了舔嘴角,好似还在回味刚才的羊肉,笑望着朱高煦,“奴婢只想问,二爷什么时候带奴婢回去?”
脸上一松,朱高煦轻叹了口气,回头向身后的人打了个放心的手势,就挨着晴玥在草地上盘腿坐下。
晴玥见此只微微一笑,让出了些位置给朱高煦,又埋头去拨弄跟前儿的羊腿。
望着眼前的人,朱高煦有些犹豫,思量片刻仍是开了口,“蒙古贵族曾将人分四等,南人为最末,杀之不需偿命。如今改朝换代,由我大明执掌天下,虽不曾制定这等蛮制,但汉人百姓心中却难平此恨。”
晴玥不语,朱高煦又道,“此处地贫,庄稼长不好,全村也没有几头牲畜。出去务劳莫说汉人百姓不容,就连老实呆在这山谷里,也常有地痞借故来滋事刮敛,官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想要返回故里,奈何身负贱籍,没有行令连关哨都过不了。上次带你去青司坊,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
青司坊征画的男子是管行令的官吗?晴玥一愣,她原以为这两位小王爷不过是图些稀奇乐子,没想竟是在预谋这件事。但无论怎样,自己也实难动容,且不提这群蒙古人所受之苦汉人亦曾受过,就连朱高煦这番论调恐也是虚词。退一万步,就算他确有此心,他的父亲朱棣也绝不会出于此意。
朱棣篡位后,将建文遗臣的妻女俱充教私坊,乐户贱籍世代相传,永为娼妓。想来这样的朱棣,又怎会真心怜惜这群蒙古人?不过是助他成事的手段罢了,晴玥想着只冲朱高煦一笑,“二爷跟奴婢说这些做什么?奴婢只是个丫鬟,不懂这些。”
“你会听不懂?”朱高煦眸色一深。
晴玥埋头从羊腿上割下一块肥瘦适中的好肉,递到朱高煦面前,“不是听不听得懂,而是想不想懂。”
“那你是不想懂?”
“奴婢不会听,不会想,也不会说。”晴玥直视着朱高煦,眼中波澜不惊。
瞥了眼玥手上的匕首,朱高煦剑眉微蹙,沉思了片刻,接过羊肉扔进了嘴里。
暗吐了口气,笑容在晴玥脸上溢开,“二爷吃了奴婢切的肉,就是信奴婢了?”
朱高煦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那二爷的事儿办完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双手捧在胸前,晴玥眼里满是期待。
“马上就可以,但我还需过去交代一些事情。”朱高煦抬头望了望草丛后的人群,又转而面向晴玥,神色凝重,“在这之后,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
就知道不会凭白带自己出来!晴玥却仍抿嘴儿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望着朱高煦从草地上腾身而起,晴玥的目光追随着他越过及膝的草丛。只见朱高煦附耳对那衣着较好的高大男子说了些什么,那男子就回过头来。瞬间如被利箭直插胸口,晴玥心头猛的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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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竟被沉鱼姑娘请进香闺,在座之人无不惊诧气恼。那先生或也不悦,随即带着下人离去,画也没拿走。我想凭白扔了倒可惜,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好去处,就带在了身上。后来到此处商议离京之事,就顺手就送给了娜木。”朱高煦嘴角一弯,“小丫头,宝贝得不得了。”
“是吗?”晴玥心不在焉的笑了笑。
朱高煦不察,依旧点了点头,想想又问,“说起那日,你从她屋里出来之时面色很是难看,你们是不是从前就认识?”
晴玥微愣,回过神讪讪一笑,“只见过两次,不算熟。”
“哦?她怎么会流落到那里?可是遇到难处?”
“没有!没有!”晴玥忙摆了摆手,“她是自愿的,没有人逼她!”话刚出口,晴玥又觉得不妥,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自己往风尘场里钻,不是很奇怪吗?可自己说的又是实话,青沉星的确是自愿进的青司坊。想了想又对道,“总之,是她自己选的路,旁人管不了的。”
“哦。”朱高煦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晴玥刚想要起个别的话头,就被什么东西莫名的砸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几下,抬起头一瞧,竟见两片黑云正翻滚着从两侧的山顶上汇拢过来。
“这雨来得猛去得也快,我们最好快些找个地方避一避。”
晴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朱高煦一把抓起,还没跑两步,就觉雨滴越来越密集的砸在身上脸上。待到二人跑进来时的经过的树林之中,外面早已是大雨倾盆。混着泥浆的雨水沿着山坡从脚边流淌而下,林子里满是雨打树叶的哗哗声。晴玥连打了两个响嚏,终忍不住喷笑出来,“这就是二爷找的避雨好所在?”边说边指了指头顶,“倒真是避得过暴雨,却逃不了一场中雨。”
朱高煦正拧着袖口,听闻此话顿时好气又好笑,只随手将晴玥往外一推,“嫌就出去淋暴雨。”
晴玥笑得正欢,没留神被朱高煦一推,脚下地斜没站稳脚,顺势就栽了下去。只听耳边一声惊叫,抬头就见晴玥竟顺坡滚了下去,朱高煦惊得立刻扑身上去。好在是片林子,二人只被几棵树连撞了几次,就停了下来。
晴玥心有余悸的睁开眼,就对上一张黑沉的脸,朱高煦眉头紧锁,急促滚烫的鼻息全喷在了自己脸上。用力的咬着嘴唇,晴玥慢慢将脑袋偏到一侧。朱高煦见状冷哼一声,随即撑地而起,甩了甩身上的泥水,“别憋着了。”
随着肩头越来越剧烈的抽动,晴玥终蜷缩成一团,是疯狂的捶地大笑。
看着眼前泥浆飞溅,朱高煦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道:“还不嫌脏?非要滚成泥猪才好?”他真的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晴玥闻言稍缓了些,只撑地坐起,笑望着朱高煦,“总不是破罐子破摔?倒是许久没这样刺激畅快,还不如尽了兴!”她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现代人为何喜欢玩游乐场的刺激项目,真乃解压疏郁的良方!想了想又道,“不过,一路滚下来倒真是一点不疼!”
朱高煦脸一黑,“废话!若不是爷儿有心帮你挡,你这会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是吗?!”晴玥咂了咂舌,满脸愧疚的爬起来就要去拉朱高煦,“那爷儿快给奴婢瞧瞧,看撞伤哪儿没有?”
眼看一个浑身淌泥滴水的人就要靠上来,朱高煦是连退几步,“你站着别动!爷儿哪里都好!”
晴玥撇了撇嘴,“爷儿是嫌奴婢脏吗?爷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轻哼一声,“我的心不用你来操,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朱高煦说罢便转身去捡刚才掉落的包袱。
这人真是的!每次刚觉得他人不错的时候,总用不了三分钟,就觉得全世界还是他最讨厌。晴玥想着便冲朱高煦的背影连做几个鬼脸,却猛然看见眼前的流淌的雨水里,竟夹杂着丝丝鲜红的血迹。
心头一惊,晴玥第一个反应就是朱高煦。她惊恐的抬起头来,却见那血迹只往上延伸了几步,而朱高煦的人却已走到更远的地方。暗自松了口气儿,可心脏又骤然提到嗓子眼。晴玥鼓了鼓气儿,就沿着血迹迈步上前,几步就追踪到一棵大树杆的背后。
探头一瞧,就见一个浑身黑绒的小东西正蜷缩在下面,瑟瑟发着抖,微弱的呻吟迅速被淹没在落雨声中。而那刺目的鲜红,正从它的身下不断的流淌而出。
晴玥将手伸过去,轻轻将它翻转过来,一张鼻头扁扁的黑绒小脸就露了出来。晴玥挤出个笑脸,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轻哄着,“小狗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要怕啊,我不会伤害你的啊。”正说着,那小狗眼皮就微张了张,晴玥见此便轻抚了抚它的脑袋。
正在此刻,那小狗的眼睛就猛然睁开,漆黑滚圆透着阵阵杀意。晴玥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就传来一阵撕痛。奋力将它甩开,它便在地上摔得一哼。晴玥心中一疼,奈何手上的痛楚更胜三分,低头细看,竟已是鲜血滚冒。
也不知这狗有没有狂犬病,明朝可没有疫苗啊……晴玥正担忧着,手却被闻声而来的朱高煦一把抓了过去,然后毫不犹豫的含进了嘴里。
愣神看着一口口的血水被朱高煦吐在地上,晴玥渐觉脸颊滚烫,突然手腕一松,朱高煦已将自己的手扔回来。他皱着眉头擦了擦嘴,转而厉声道,“你的这种怜悯之心若是放在边塞之地,恐怕活不过三五日。那里的野兽,即使身负重伤也会死咬住自己的猎物。”
“这里不是塞外,它不是野兽,我也不是猎物。”晴玥越说越小声,却仍用另一只捡起了那奄奄一息的小狗。她记得小时候也养过一只这样黑绒黑绒的小狗,它陪自己渡过了童年里很孤单的一段时光。后来自己住的城市发起灭狗的政策,那只小狗就被灭狗队的人用枪打死了。她还记得那时也下着大雨,自己被反锁在家里,只能趴在防盗窗上,流泪看着小狗满身鲜血的在雨地里挣扎着死去。
“你要救它?”
晴玥不语,只抽出手帕埋头为它包扎,可帕子太短太薄,怎么样也压不住伤口。正急得满头大汗,一只手就将自己拨到了旁边。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任凭雨水顺着脸庞滚落,朱高煦却只专注于手中。晴玥看见几颗细小的雨珠附在他的睫毛上,只浸润得更加黑密,心中不由泛起丝丝感激,便讨好着说,“二爷撕破了衣裳,要怎么办?”
朱高煦不理会她,只待将伤口包扎完毕,才冷冷道,“包袱里还有一套衣服,我原想悄悄出来,进城后再穿扮的打眼些。以便他们出城之时,让应天府里认得我的商户看见我正在做别的事情。”
“难怪二爷要把马车丢了。”晴玥想了想又道,“那现在岂不是耽误时间了?”
“还早。”朱高煦面无表情。
晴玥摸了摸透湿的包袱,“那这也都湿了啊……”
“雨停了太阳只会更大,走到半路就干了。”朱高煦有些不耐烦,“你少提别人才行,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这一身的狼狈,待会要如何进城?”
“我?……”晴玥垂头思索片刻,突然就仰脸大笑起来:“我也一样啊!”说完就头也不回的飞快跑下山坡,朱高煦还没来得及抓住她,晴玥已经一头冲进瓢泼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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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厌恶的瞥了眼怀里的半死不活狗,“你要救它,为什么叫我抱?”
走在乡间小道上,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口干舌燥,晴玥舔了舔嘴唇,有气无力,“因为奴婢在绑头发啊……”也不知为何,晴玥只觉两只手臂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一个简单的发髻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弄好。奈何自己不能像朱高煦,一个回环一个发簪就全部搞定。
“快点!”
“哦……”晴玥无力的应了一声,自己已经一路讨好了,可对方还是很不买账。也不知如果待会说想让他养这只狗,他会不会直接掐死自己。想着瞥了眼朱高煦,他倒是没有一点狼狈样儿,尤其是身上精致的锦绣曳撒,只衬得他更加英姿飒爽。
“爷儿的衣服果然是好的,奴婢的就不行了。”晴玥边说边瞅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雨淋日晒之后只变得皱巴巴的。
“你到底有完没完?快点!!”
被突然的催促所惊,手上的伤口顺势就被发丝猛带了一下,晴玥疼的一阵钻心。却忍着没敢吭声,只伸出双臂道,“奴婢好了,奴婢来抱吧。”
朱高煦烦躁的猛转过身,却霎时愣住。
晴玥强撑起沉重的眼皮,不解的问,“怎么了?奴婢的头发没弄好吗?”晴玥边说边摸着自己的头,朱高煦的脸却是越来越模糊。当冰凉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晴玥的世界就霎时间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