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安岑锦

43、四十三：有口难辩

　　“当时伙计吓得都说不出话来！多亏人家药铺的老板见过些阵仗！”宁儿是连说带比，还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你真不知道小王爷那个模样！啧啧！跟疯了一样！”

　　“这不是废话？”芸香往嘴里扔了颗茴香豆，笑嗔着，“她正在人怀里烧得半死，能知道吗？”

　　“扑哧”一声，刚入口的粳米粥全喷了出来。芸香见状忙要去换，晴玥笑呛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摆着手将碗推给了她，扯过帕子沾了沾嘴儿，“演得可真传神！只是奴婢斗胆问一句，他疯的时候，宁儿小姐正在哪儿嗑瓜子呢？”

　　宁儿努努嘴不做声。

　　“都是你！”晴玥冲芸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看把我妹妹带成什么样儿了？凭白在外头听了几句闲话，就跟拿着什么天大的新闻，只在她苦命的姐姐跟前儿道稀奇，反不关心关心她姐姐的死活！”

　　“呸！”芸香上来就掐晴玥的脸，笑骂着，“你自己个儿不招人疼，还倒怨起我来了？要不是姐姐我心慈看你病得可怜，今儿非撕你嘴！”

　　三人又是一阵哄笑，晴玥原本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红润。

　　好在燕王府那边极上心，徐凌玉碍着面子，再加上二姨太太私底下帮衬，自己虽反反复复的烧了几日，却到底是良医珍药的给救了过来。说起来最要谢的还是朱高煦，多亏他抱着自己跑了几里地，半路还劫了人家的马，一路惹人侧目的把自己送到医馆，据说末了还没忘记把那只狗一同送医。

　　猜想朱高煦当时的表情，晴玥是想一回，乐一回，总觉得应该是跟黑狒狒没差别了。只是笑归笑，转念掂量掂量这事的后果，就真是愁到失眠。自打她醒来，就没听过大小姐那边一星半点的消息，这回又没套好招，晴玥还真不知道回头怎么跟徐凌玉交代。编瞎话吧，这事儿已闹得沸反盈天，半句差池就要露馅。照实交代吧，燕王跟蒙古人的事若是抖落出来，自己怕是死的更快些！

　　想来想去竟都是绝路，晴玥真恨不能烧傻了一了百了。

　　宁儿见状只紧着床沿儿坐下，眼瞅芸香背对晴玥，“你有什么好捶床叹气的？照我看来，再没比这场病更值的了！”

　　“什么意思？”晴玥仰头，满脸费解。

　　芸香会意，却只笑着一把揽过晴玥，“能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想你近日劳苦，病得一场正好歇歇。”

　　晴玥听罢叹了口气，“劳苦谈不上，就是日子闷乏规矩，总不得闲回家，也难知你们消息。”

　　“你还闷乏？”宁儿扭过头笑嗔道，“只大半年里，就两次闹得满府风雨！”

　　“小蹄子！”芸香伸手打了宁儿一下，皱着眉，“尽讲些有的没的！”说着又转向晴玥，笑脸柔声，“都知道你有心，我们是诸事顺当。如今三少爷和姨太太越发的亲近，开了蒙也极肯读书上进，莫说姨太太欢喜，就连我们做下人的瞧着也高兴。姨太太说如今的好日子都脱不了你的功劳，总挂念着能帮衬你些，可又听说你在大小姐那吃住都极好，也只笑自己多操闲心。”

　　“姨太太这样想就是折杀我了。”晴玥拉起芸香的手，“只就这番心意，都是我的福分。何况病中，姨太太又这般费心费力，还连日的打发你们来探我。”

　　“你这样一说，可不就是的么？”芸香说笑着便站起身，顺势拉起宁儿，“连日的往这里跑，房中的活计都落下不少。今儿又是节儿，屋里事情也多。我瞧你气色也强多了，就不久坐了，你自己好生养着吧！”

　　“这就走啊？”晴玥直起身，有些不舍。

　　“别起来，好好休息！”芸香摆了摆手，就推着宁儿走出了房门。只是头刚绕过门帘，忽就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笑嗔道，“我的帕子！”

　　晴玥喷笑一声，“忒是小气！空手来吃了我的东西，走时连个使过的帕子都惦记着！”

　　“呸！”芸香快步返回床边，笑骂道，“就凭两颗破豆子？那可是正经苏绣，脏了也不便宜你！”

　　话音刚落，芸香已俯身上前一把将帕子夺了去。晴玥见此是好气又好笑，正欲再白斥她两句，却闻耳边低沉之语，“若非十全把握，切莫掉意轻心。”

　　晴玥一怔，狐疑的望向芸香，她却是毫不显山露水，只抿嘴一笑转身退了出去。

　　这打的是什么哑谜？晴玥搔头苦思，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母亲就端着脸盆撩帘进了来。晴玥见此，心中又是一阵苦闷，自从自己清醒过来，母亲就没一个好脸色。晴玥不用问也猜得出来，□□成也就是朱高煦这一场闹的。

　　拿着拧得半干的毛巾，将女儿的手脸都擦洗过一番，润娘的脸一直都是黑沉的。晴玥受不了这无声的责备，一把就按住母亲的手，哀求道：“您骂我一顿吧？再不解恨打几下出气也成！只求您别再这样了，否则还不如拿根绳子把我勒死！”

　　“你先勒死为娘算了！！”润娘把毛巾狠掷到女儿身上，淡紫的夏绸小衫立刻晕湿了一片，晴玥木怔怔的看着母亲，润娘的眼泪却已滚落而下。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是死，我也不让你进内宅！先帮着二姨太太讨要三少爷，后又助着大小姐亲近燕王妃，你真当我心里没数吗？为娘不过是念你身为仆婢，为主子打算也是分内的事。才不想点破，还情愿告诉你王妃娘娘的喜好！”润娘说着，声音已恼恨得发颤，“现下倒好，主子还未称心如意，你倒已先攀上高枝了！！”

　　攀高枝？朱高煦吗？脑子轰得炸开，晴玥只觉得头痛欲裂。

　　润娘匀了匀气，又道，“莫说娘娘原是我的主子，她的儿子便也是我的主子。就单论我是你娘，你做什么我都能受得住！可你怎能不掂量掂量，府中其他人要怎么看你？尤其是大小姐，你让她情何以堪啊？”

　　“娘……”晴玥想要解释，却是一头乱麻。

　　“只这几日里，你倒是烧得昏天黑地浑然不觉，可风言风语早已传遍公府上下！”润娘是恨女不成器，“若不是因为那头乃燕王殿下的儿子，单凭这私相授受的罪名，你此刻恐怕已被夫人治罪了！”

　　“我没有！”晴玥声嘶力竭。

　　“还敢狡辩！！”润娘从怀里扯出个东西奋力扔到床上。

　　“咚”得一声闷响，晴玥的身子也随之一震，定睛细瞧，心就凉了半截。随即眼圈一热，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恳求着，“娘……我能够解释的……”

　　“那你解释啊！”

　　“我……”晴玥如鲠在喉，可这又要从何开始解释呢？这样东西的渊源太深，还得从第一次到燕王府说起，这不免就要扯出当初中毒的事，而后还有茸参堂……这样和盘托出，岂不是让母亲凭白担心？而且越发显得自己和朱高煦所交非浅了……

　　“解释不出来了吧？”润娘眼中，只剩冰凉彻骨的失望，“原以为你是厌倦这深宅苦争，才心念着离开魏国公府。可我万万没料到，你居然是嫌这庙小。到头来只想着利用你的亲娘，利用你的主子，步步高升！！”

　　彷如惊天巨雷劈头而下，好像连魂魄都冲出了体外。晴玥的脑袋已昏沉的无法思考，只如被抽空一般重重倒在了床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过是为求平安渡日，才甘愿充当人家手里的一颗棋子，如今却反成了操纵棋盘的幕后黑手？晴玥苦笑，难怪宁儿话中带刺，难怪芸香悄语提点。且不管她们谁是真心相助，谁是心中妒羡，反正自己高大的形象已然树稳——满腹心计利用主子，成功钓到小王爷的贱丫鬟。

　　她们尚且如此，那外头其他的人更指不定要怎么想。

　　但晴玥不在乎，她从来都不在乎。她不需要跟这些人解释，她要离开魏国公府最大的原因，是几年后徐辉祖会被削爵幽禁致死，留在魏国公府的人都会为他监禁终生。她也不需要跟这些人解释，除了钓上燕王朱棣本人，跟着燕王哪一个儿子都不见得有什么善终。

　　其实钓到朱棣又如何？如果自己活得比他久，最后还是得为他殉葬。晴玥苦笑，笑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个有的没的。她笑着笑着，眼泪就不自主的滚落下来，她不知道母亲是何时出去的，只知道眼前明晃晃的匕首上映着自己扭曲的面孔。

　　其实，她最难过的，就是全世界最爱她的人，都不肯相信她了……

　　就这样躺着昏睡了又醒来，醒来后又睡去。总睡得极浅，作些浑浑噩噩、支离破碎的梦。直到最后一次睁开眼，晴玥才发现天已黑透，屋里安静而暗沉——没有点灯。屋外却是很亮，今天好像又是十五，芸香说是什么节儿来着，但却晴玥不知到底是什么节。

　　想着便翻身下床，半趿着鞋挪到窗边，支起的窗户抬头就望见皎洁莹润的满月，半躲在老槐树茂密的枝梢之后。忽一阵微风拂面而过，晴玥闭上眼深深呼吸，才觉心神宁静许多。忽听得树叶沙沙作响，晴玥猛睁开眼，就见老槐树茂密的枝桠古怪的摇动着。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人影已轻巧的落了下来。

　　晴玥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赶紧捂住自己几乎叫出声的嘴。她屏住呼吸，一只手在身边的旧木桌上慢慢摸索着，如果她没记错，上面放着一面铜镜。指尖随即触到冰凉坚硬的东西，晴玥心中暗喜，只慢慢将铜镜抓起。那树下的黑夜也缓缓迈步靠近，心脏随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青黑布靴，月白下摆，暗纹腰带，浅绿盘领……来人一点点的在月光下清晰。

　　晴玥的手僵持在空中，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温润清朗的面庞，轻柔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只让人觉得如梦似幻。那人迈步上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柔声轻呵，“小姑娘，去不去参加庙会啊？”

　　惊诧、委屈、欣喜、刺激……

　　各种情绪已让晴玥喘不过气，她几乎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回应眼前的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晴玥终挤出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事比看见他更令人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