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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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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的灰,黄得黄,丈来高的旧年红树,晨色苍茫间在满山腰开碗口大的血色花骨朵,灼灼的红色一路烧到墙外山坡子去。
是个僻静去处,进山门只见中间一条甬道,尽头小观一间,檐角微翘,上覆黄瓦。
单楼杵在墙根,着对襟黑边黄袍一件,上头绣有日月八卦,戴方正硬挺一顶九梁冠,前顶平斜燕尾样式,九叠九缝后垂两道飘带。
逍遥观外贫老道一色儿白的交领右衽长袍,袖宽一尺四寸,背上驮一姑娘。
“青火鬼面,贫婆子,这是个祸害。”
“由我调教,你不必多嘴。”
单楼本抱胸,听这话呵一句回身,左脚踢起倚在墙角一柄剑,左手横抓右手拔剑,一气挑开逍遥观红漆门栓。
“你哪里会法术,到头来不还是求我。”
“你不过黄毛小儿时候,我便在归云派习武。”
“习武能和法术一谈?罢了,听北边说,关外有异象。”
“不干我们事,朝廷早师祖作掌门前就赶了我们归云派归野,这会子闹翻天我们只冷眼看着就行。”
“冷眼看着?官府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子不着急,你再等几年我俩个没了,归云五百年道统便要断送在这烂道观里。”
“便是死了,也不给官府作狗腿子,”贫老道不饶,“人家撵了你,还上赶着贴上去,这叫什么?”
“这是个时机,当今有本事的少,且不说复兴门派,捞些油水修葺一下逍遥观也是好的。”
三两句走进观里,大庭中敞,一张朱红雕漆香案落了色并不蒙灰,有霉红斑斓一只炉焚檀香,雕上凤头黄鹤折了半角,单楼两步拎起块青灰木板凳,一面拍,嘎吱作响,落一地屑。
“这些个物件从师祖传下来,少说不下七十年,人七老八十都该料理后事!”
“虫蛀了多少,雨打了多少你可知道?”
“这世道离了这观我使不出法术,你有一身剑道却死板不晓变通,但凡你会耍点心眼不至于逍遥观烂一半,我看这归云派真要死在荒郊野岭。”
“你莫怕,你原不过怕讨不着姑娘,留不下名声才天天催我,既如此,我今儿就去祠堂把你弟子簿上的名给划了,逐出师门,你爱去哪攀高枝去哪,荣华富贵各凭本事。”
“我爱姑娘不假,却一心都在师门,”单楼掀起袖子,上头一臂火烧的疤,“我攀高枝?我要攀高枝我拿自个儿养观里头道火?我嫌命长还是爱扮丑?”
此刻点了灯,火光下单楼右脸泛红,是好一个桃面郎,左脸却有大块灰白的粗鳞盖在面具下,沿着脸颊一路覆上臂膀。
“若不心系师门,我犯得着这样作践自己?”
“亏我叫你一声师姐!”
“亏你小时候我拿奶喂你。”
你一句我一句,直往心窝子戳,单楼气不过,留下一句“作吃食去”回头狠狠瞪贫老道一眼,“没你刁嘴的份,就红薯两根,一张菜饼子!你能耐大了,我看还不是我掌勺!”
且说驮来那姑娘被火烧了大半身子,披一身黑衣长了少有半尺,若不是贫老道走前托单楼炼了一枚回春丹,这姑娘活不着回观早死绝了。
“小娃,”贫老道将她躺下在一张麻席,双手覆上身子,食指中指曲成钩,使劲捏住用力拔,耳背,脖子,人中,下巴一路到肚脐,往复十余次,这姑娘迷糊间皱眉喊了句疼。
“小娃。”
这姑娘兀的睁眼,腰杆一挺,手撑住半边身子起来,一头焦发落得差不多,留几撮在上头晃荡。
“小娃,”贫老道张手捏住这姑娘肩膀,“可有什么想吃的?”
这姑娘摇头。
“可记得名字?”
“呜,啊。”
贫老道只瞧见半截舌头,这姑娘说不得话。
“苦命女娃,怨不得青火鬼面一张。”
桌上摆几碟菜,单楼捧一盆沙铺地上,“可会写字?”
这姑娘点头,一只红木筷子塞她手里。
“巧蛾。”
贫老道照沙上两个字轻声念出来,巧蛾再点头,攥紧筷子直看两人。
“巧蛾。”单楼也念一遍,巧蛾俯身抚平沙子,刷刷又写一句。
“谢谢。”
单楼嘴咧开,回身招手,一碗粥飞至掌心递到巧蛾面上。
“菜叶子使粗米熬的,添了猪油,可香,趁热来一口。”
巧蛾含一口,一股泪顺脸落下打起灰尘。
贫老道本在笑,这下慌起,“怎的?可是这小子欺负你?”
“这赖的我?”
巧蛾一面摇头一面笑。
“很香。”
看清地上两个小字,贫老道才宽心,将巧蛾拥进怀里,细细抚过一身的疤。
“巧蛾。”
“巧蛾。”
“巧蛾,这是喜事。”
眼里灰点弥漫,巧蛾周身猛然阴下去,呼的一声,有火升腾,围住巧蛾一曳有飞禽走兽,老幼妇孺各样态势的青火卷起火舌。
贫老道手脚利落,翻身走动就离巧蛾一丈远,身前一豆荧荧绿火飘忽,她忆起那小寨漫地一片的灰。
青火鬼面。
单楼卷起一卦黑符,抬手打向巧蛾眉心,那符纸未近便成一烟灰散去。
“好一个青火,我倒要试试厉害。”
单楼回身正立,右足在前,左足在后,次复前右足,以左足从右足并,往复三番,贫老道认得,此乃禹步。
单楼定身跺脚,一团罡风从足底呼啸扑向巧蛾,那一簇青火登时摇摇欲坠倒向四面。
“莫怕,”单楼飞身前来,一手扇飞一色青的火苗,一手点中百会,“小娃,定神。”
巧蛾灰蒙的眼浮出几分黑,单楼一手翻飞,人中,风池,太阳穴位上来回,另一手取挂腰间葫芦一只,仰头一大口吐出一圈水雾。
青火本散成满堂火沫子,四处逸走,却被水雾咬紧,几翻交扯一齐寂下去。
“可愿同我学本事?”
这边才安静,单楼被一掌吹飞,贫老道上前来拉紧巧蛾一双娇的手,宛如抓拿两条泥鳅般问道。
“认你作师父?”单楼稳住身形,口吐一张幡盖住贫老道扯出几丈远,趁自家师姐拔剑劈砍,单楼忙上前把住巧蛾。
“小蛾,你看那老婆子会使这些?她只会摆弄几口绣剑,你同我学法术,我归云派几百年的造化全由你学成。”
“单楼小子,你愈发目无尊长。”
“为老不尊算不得尊长。”
“你也要试我一剑?”
鸡飞狗跳,刀光剑影,一团火夹一汩水好热闹,半个逍遥观不安宁。
面上两人来回招式,巧蛾只笑,抹平地上一滩沙刷刷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