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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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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甜正愁劝不动这位小祖宗呢,抬眼一看,呦,能降她的来了。
时澜手插在口袋里,走到亭子边,自上而下的看着翘着个腿一脸不忿的祝苑,视线疏离而冷淡,仿佛只是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他个子正在发育,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整个人像刚下过雨的春笋似的拔节生长,一身黑色直筒羽绒服将他整个人圈在其中,更显挺拔。
祝苑蹙眉,不愿看他:“我妈让你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以她对时澜的了解,用脚丫子想也能猜到肯定不是这家伙自愿来找她的。
“嗯。”时澜声音懒洋洋应了她一声,随后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麻烦下回离家出走跑远一点,走这么近想找不着都难。”
祝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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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初二开始,祝苑就非常顺利的和大部分孩子一样进入了叛逆期。跑去网吧打游戏不小心睡过头被网吧老板打电话给家长啦,上课在教室最后一排煮自热火锅烟冒到老师脸上被叫家长啦,看不惯别人欺负人上去就要干架结果还赔了人家一堆医药费啦等等等等,而祝苑也因此获得了皮糙肉厚特别抗揍的荣誉称号。
正是因为有这些事情作为铺垫,区区考试没考好这种事祝梅都懒得出手。
眼不见心不烦,赶出去就行了。
所以从小到大,她“被迫”离家出走的次数可以说数不胜数。
从小区最北边到最南边每一个风景雅致的小庭院她都坐过,就连小区里有几只流浪狗流浪猫,哪的花开的最鲜艳,谁家小孩跟谁家小孩又打起来了她都门清。
而每次离家出走的结果,都是被时澜揪着后脖颈拎回家去。
拖她的福,时澜虽然只是寄住在这个小区,但他对这个小区的构造以及人物的了解的数一数二了。
“你走不走?”时澜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凉的不耐烦,但被他掩饰的很好,跟春寒料峭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跟祝梅的这个小女儿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接触,虽然两人在同一所高中上学,但时澜在特优班,祝苑在普通班,不,是普通班中的普通班。
但是对此祝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并骄傲的称自己的班级为特普班。
在她看来,她祝苑就是最特别的,就连普通也要特别的普通。
两个人的班级相隔十万八千里,中间是一条长长的玻璃走廊,两边全都是硕大的落地窗,时澜除了偶尔会听见祝苑一边骂一边追着某个男生揍以外,在学校并不怎么跟祝苑打照面。
除了偶尔祝苑犯错要找家长而祝梅有事来不了的时候,老师会先把时澜叫过去骂一遍来消解心头之气。
所以除了跟他们关系很亲密的同学才知道他俩认识,他俩住在一起几乎算是半个亲人的事就更没几个人知道了。
至于每次祝苑闹脾气离家出走时澜都会来找她,其实也并不是他自愿的。
祝梅跟她吵架,拉不下脸自己来找,又怕孩子在外面冻死,于是每次都差遣时澜去找,美其名曰“当哥哥的”。
对时澜来说,这种低级的躲猫猫游戏对他来说着实幼稚了些。不过他很听祝梅阿姨的话,毕竟自从他家出事以后,祝梅就让他搬过来一起生活了。
吃人嘴短嘛,就算再觉得无聊,时澜每次也都很听话利索的批件衣服就出门找人。
姜甜见祝苑还闹脾气,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道:“行了苑苑,人家都给你台阶了,再不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啊,难不成你真想在这被冻成狗啊。”
祝苑暗自腹诽,敌未动姜甜怎么先败坏自家士气!让她回去她就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到时候祝梅肯定觉得自己没出息,每次灰溜溜的跑回家了。
她心一横,头一扭:“我不回。”
时澜掀起眼皮淡淡的看着祝苑,开口依旧完全不带一点私人情感:“行,那我明天早上过来收尸。”
然后直接拉去火葬场解冻。
说完他丝毫不犹豫的转身要走,决绝的好像祝苑是个瘟神似的。
祝苑一听这话瞬间火就上来了,之前跟祝梅吵架就已经受了一肚子气,哪还能忍得了这个:“时澜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你天天在那帮大人面前装的斯斯文文的那么乖巧你累不累啊?这么能装你怎么不去演戏?至少也得奥斯卡级别的吧?”
祝苑越说越气,天那么冷,她的脸却因为委屈憋的通红。这些话本来应该是说给妈妈听的,可她不想跟祝梅吵架,于是每次都憋在心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垃圾桶,终于可以将那些阴暗的,不应该属于她的情绪倾泻而出。
“我妈以前多疼我现在就有多偏心!每次吃饭她就只会给你加菜,只会问你够不够吃,只会担心你冷不冷,自从你来了我家,她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好像你成了她全世界的中心一样!都是因为你她才把我的漫画书给丢了哇啊啊啊啊!”
那可是她攒了多少零花钱才集齐全套的心血啊!
祝苑在说这句话时,下意识地将拳头攥紧,仿佛要抓住那些被夺走的东西。
“她就只会说你有多么好,多么优秀,明明我才是她女儿啊!要是没有你的话,这些都应该是我一个人的!”
眼泪终于没躲过引力控制,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又被祝苑用手背抹去,嘴唇被她咬的发白,“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离开我家啊!”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我就不用被比较,妈妈会有更多时间陪我玩,吃饭的时候只给我加菜,所有肉都是我吃,衣服少穿一点她都会觉得我冷,零花钱不需要被分成两份。
在时澜没有被祝梅收养之前,祝苑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笑的是祝苑连家里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么大个“不速之客”都不知道。
天色整个阴沉下来,月光朦朦胧胧撒向大地,风里没有一丝暖意。
时澜垂着头,面容冷白,眉眼沉黑,额前碎发随风轻轻晃动,鸦羽般的眼睫茫然的闪烁了两下,听见祝苑带着哭腔的声音时眼底恍惚一丝无措,但随即又被一惯的淡漠掩盖。
他两只手依然插在羽绒外套口袋里,整个人像个尽职尽责的垃圾桶,半晌没出声。
几秒钟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伸出手想把祝苑讲话时滑落的围巾裹上去,却被祝苑偏头躲开。
僵在半空的手顿了顿,随即重新收了回来,塞进了口袋里。
寄人篱下的日子其实并不舒服。
虽然他只比祝苑大两岁,但他却不能任性,不能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吵着闹着要父母带自己去玩,不能叛逆,不能学坏,不能肆无忌惮交朋友,不能毫无节制的在游戏的枪林弹雨里跟兄弟背靠着背,不能考砸,要懂事,要优秀,要做一个称职的哥哥。
从来没人教过他要如何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好想他天生就会,永远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虽然祝梅讲过很多很多次,让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可是那种麻烦别人,寄人篱下的拘束感以及不知何时又会被人抛弃然后彻底无家可归的危机感始终萦绕在他身边,像个恐怖的幽灵般挥散不去。
他必须成为所有人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按部就班的长大,这样才能让他心中因为给别人制造麻烦而产生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一点。
你看,你捡来的“麻烦”其实也有点值得骄傲的,是吧。
接着就是,一年,两年,三年。
日子风平浪静,星移斗转,有时他会沉溺在这个温馨的充满人味的家里无法自拔,好像他真的成为了这里的一员,妈妈是他的妈妈,妹妹是他的妹妹。
却又会突然在回家路上经过监狱大门时陡然惊醒。又或者是因为梦里掐着他脖子的男人死死不松的双手而崩溃。
窒息般的压迫感仿佛在提醒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不属于这里。
他知道祝梅丢掉了祝苑的漫画书。
因为祝苑糟糕的成绩,祝梅总会下意识把两个人进行比较,总觉得祝苑是被这些东西给害了。
他那晚从楼下的垃圾桶里翻出那几本漫画书时,书已经被狗咬的不成样子,挤压的都变了形。
于是他想方设法的恢复它们,可是却怎么都复原不成原来的样子。
就像他硬要插在别人家里,就不可能复原出他所渴望的幸福家庭。
所以他知道了,美梦做的太久,也必须要认清,这只是梦。
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就在姜甜觉得祝苑是不是话说的太重惹时澜生气了的时候,站在台阶下的人突然掀起眼来,一张光洁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生气,没有怒意,没有愠色。
平静的就好像被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风雪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在姜甜惊慌的注视下,时澜重新将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掌心里还印着几个指甲印。
他长腿一迈,一步跨上亭子,径直朝背对着他还在偷偷抹眼泪的祝苑走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伴随着祝苑一声惊呼,下一秒,她整个人趴在时澜宽厚而充满骨骼感的肩膀上。
时澜竟然直接把她给扛起来了。
还像个麻袋一样!
两人的衣服彼此摩擦出细碎的静电,祝苑脸颊上残余的眼泪浸湿了他露出的高领毛衣的绒线,两人重叠的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模糊了监狱方向新落的积雪。
“你说得对。”时澜嗓音低沉而平静,“我是没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