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们之重启》晴天紫樱

15、冼碧云的愤怒和顾仰山的决绝

　　回到美心剧团门口，顾叔正要扶丁一下车，顾仰山却从后视镜里瞥见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缓缓停在了后面。那是冼碧云的车。她竟然一路跟着他们回来了。
　　顾仰山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他低声对顾叔说：“顾叔，您先帮我把他扶进去吧。”
　　顾叔前脚刚扶着丁一走进美心剧团，冼碧云就从后面的车下来了。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径直走向顾仰山的车，拉开车门就坐进了后座。顾仰山在原地顿了顿，也重新坐了回去。
　　车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外界的声音隔绝。车内还残留着方才丁一留下的些许冷汗和威士忌的气味，空气凝滞。
　　“冼小姐有什么事情吗？”顾仰山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冼碧云没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美心剧团门口那盏昏黄的门灯，声音像是浸过了冰水：“第一次任务就差点让武田枪毙，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顾仰山的指节微微收紧，语气依旧平稳：“冼小姐应该很清楚，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
　　“意外？！”冼碧云的眼底压着怒火，”那丁一今天能活着才更是个巧合！”
　　“谢谢冼小姐的帮忙。”顾仰山的声音沉了几分，“但是咱们也有言在先，出了你潮声剧团的大门，那么剩下的，就是我跟丁一之间的事情了。”
　　“所以，你就能拿他的命去赌？！”冼碧云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如果这就是你们的工作计划，还不如让他回老家！”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要炸开。顾仰山下颌线绷紧，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那么在冼小姐的的工作里，从来就没有赌过吗？”
　　这话问得尖锐，冼碧云脸色白了白，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她深吸一口气，硬声道：“我赌过。但我下的注，心里都有七分把握。而不是像你们今天这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对手的‘一念之间’上！你这是拿丁一的命当儿戏！”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顾仰山忽然别过头，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车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他疲惫的眉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回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道，“冼小姐，我只能向你保证一件事，如果再有枪口对着他的时候，我还是会挡在他前面……这话，永远作数。”
　　冼碧云定定地看着顾仰山，看到他眼底不容置辩的决绝。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这个男人会把这句话践行到底。可这并不能消解她心头的后怕与愤怒。
　　“如果冼小姐要是没别的事儿，那就先回吧。”顾仰山说。
　　冼碧云深深地看了顾仰山一眼，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再说，猛地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车门被她用力甩上，“砰”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巷里回荡，震得车体都微微颤动。
　　顾仰山独自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快步走向她的白色轿车，发动机轰鸣声中，车子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深处。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她的愤怒源于对丁一的关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可这条遍布荆棘的路，既然踏上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回头路。
　　*** ***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劣质雪茄和廉价烟丝混合的味道凝固在空气里，有些呛人。曹元忠陷在他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里，一条腿随意地搭在擦得锃亮却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一角，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一小块白色粘胶，小心翼翼地贴补着黑色袜底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情报工作。
　　顾仰山坐在他对面的硬木椅子上，单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平放在膝上，详细地汇报着今晚惊心动魄的经过。罗瀚则躺在侧面的劣质皮革沙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眼神低垂，看不出情绪。
　　当顾仰山说到丁一几乎是被人架着回来，浑身酒气不省人事时，曹元忠贴胶布的手顿了一下。他沉默着，直到把那片胶布抚平，确保不会磨脚了，才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顾仰山，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这么说……这个丁一，真是醉着过去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调子，听不出喜怒。
　　“对，不省人事。”顾仰山回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仿佛那浓烈的酒气还萦绕在鼻尖。
　　曹元忠长长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随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了……明天大都会饭店的行动，取消吧。我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顾仰山猛地抬起头，身体前倾，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刚刚详细陈述了丁一如何在险境中意外立功，怎么换来的竟是全盘否定？
　　“为什么？”曹元忠终于把脚从桌上放下来，坐直了身体，那双看惯了风浪的眼睛盯着顾仰山，“仰山，那个丁一，就算他天赋异禀，是个天才，但他始终没有受过一天正规的系统性的训练！现在时间短，他还能靠急智蒙混过关，可时间长了呢？一个微小的习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都可能让他，让我们万劫不复！”
　　“老师，我想我刚解释得很清楚了，”顾仰山的声音因疲惫和急切显得有些沙哑，“今晚的行动，丁一完成得很好，他不仅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还间接让武田亲手处决了一名日军破译员……这难道不是巨大的成功吗？”
　　“成功？那是巧合！是运气！”曹元忠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烦躁，“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我们不能把每一次都寄托在运气上！仰山啊，你还记得，当时要开启这个行动的时候，你是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我记得！”顾仰山立刻回道，“我当时答应您说，要利用武田对李约瑟的信任，然后告诉他这密码泄露了，并把它换掉，这明天晚上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我说的不是这句！”曹元忠用力一摆手，打断了他。
　　顾仰山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蛤？”
　　曹元忠见他真的想不起来，再次重重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提醒道：“我说的是即使计划失败了，也不过就是死了一个剧团跑龙套的而已，对咱们来说就没有任何损失，可是你现在呢……”
　　“现在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计划不会变，人也不会死。”顾仰山语气斩钉截铁，“而且他不知道您的身份，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据点到底在哪。即使他被拷问，他能供出什么来呢？”
　　“糊涂！”曹元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我告诉你！你现在是用助理这个身份在他身边跟他一起行动的！他今天醉成那个样子，万一有个闪失，说漏了嘴，或是被人盯上顺藤摸瓜，他把你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到时候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啊？！”
　　这一声吼，让顾仰山瞬间沉默了。他抿紧嘴唇，别开了视线。
　　曹元忠吼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转而带上了一种近乎苦口婆心的腔调：“仰山啊，顾司令是我的老上司，对我有知遇之恩。他把你好好地托付给我，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法向你父亲交代……”
　　“老师！”顾仰山打断他，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这样，我亲自给重庆打报告，这件事情，这次行动的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来承担，可以吗？生死不论！”
　　“仰山，你……”曹元忠一脸无奈。
　　“如果您要还是不相信的话，”顾仰山不等他说完，直接站了起来，态度强硬，“等到天亮，我亲自向我父亲说明情况，可以吗？”
　　曹元忠几乎是气笑了，摇着头：“行行行，不用说明，你是你们顾家三代单传，就你一根独苗。你父亲是不会同意你冒这个险的。”
　　“那这就是我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了，老师您就别操心了！”顾仰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气冷硬，“您还是……好好补您的袜子吧！”
　　“仰山！你……算了，我说不过你！”曹元忠被他噎得够呛，满脸挫败，只好将目光投向一直如同入定般的罗瀚，试图寻找盟友，“罗专员！你都听了这么久了，香烟也抽了好几支，不打算说点什么？”

　　顾仰山已经转身，准备拉开门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罗瀚，将烟蒂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刺啦”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曹元忠，清晰地说道：“其实……我赞成顾仰山的计划。”
　　“什么？”曹元忠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老大，“罗专员，你莫不是忘了，一开始的时候你自己是怎么评价这个计划的吧？你说这是儿戏！”
　　罗瀚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上衣领口，姿态依旧带着他特有的那份倨傲，但眼神却异常认真：“我没忘。鄙人至今依然觉得，此事颇具风险，形同儿戏！”他话锋一转，声音沉凝有力，“可一旦计成，功在抗战，利在民族！我罗瀚言出必行，既然当初立下赌约，若你们真能做到，我便为你顾仰山鞍前马后，又何妨？！”
　　罗瀚的目光与顾仰山在空中相遇。顾仰山眼中闪过惊异，随即那惊异化为了沉甸甸的感激与一丝英雄相惜的欣赏。
　　曹元忠看着眼前这两个站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信念，像一堵墙，把他所有推脱的话都堵了回去。他颓然地挥了挥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喃喃道：“疯了，疯了，都疯了……仰山，这件事我管不了你了。等天亮，等天亮我就打电话回重庆，让你父亲来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