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林薇正忙着给一盆见底的咸菜杂鱼续上新的。
娘在灶间挥汗如雨地翻炒着大锅里的时蔬，爹则穿梭在各桌之间，添饭、收拾碗碟。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一暗，走进来三个人。
打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绛色绸衫，料子尚可，但款式早已过时，袖口有些磨损。
她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一双眼睛却精明地四下打量着食肆内的陈设和食客，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年纪与林薇相仿的少女。
眉眼与妇人有几分相似，神情怯怯的，低着头不敢看人。
最后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又黑又瘦。
一进来就使劲吸着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大力桌上那盆油光光的红烧猪杂。
堂屋里嘈杂的声音静了一瞬。
众食客都好奇地看着这明显不是本地人、穿着也与这食肆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三人。
那妇人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刚收拾完一桌碗筷直起腰的林薇爹身上，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嗓音又尖又亮。
“哎哟！这不是堂姐夫吗？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我是秀娘啊，你忘了？永嘉县那边，我娘是薇姐儿她娘的堂姑妈！”
爹愣住了，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灶间的娘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也是一脸茫然，好半晌才依稀记起似乎有这么一门远得几乎没走动过的亲戚。
“是……秀娘妹子？”
娘迟疑地开口，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了出来。
“可不是嘛！”
那自称秀娘的妇人几步上前，亲热地拉住娘的手，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堂姐，你们这可真是……发达了呀！都在临安县城里开起这么大的食肆了！瞧瞧，这生意多红火！”
她嘴里说着奉承话，眼神却不住地往灶间和后院瞟，像是在估算着这店面的价值。
她身后的少女，飞快地抬眼看了林薇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那男孩则已经蹭到了离菜架最近的一张空桌旁，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菜盆。
娘性子软，虽觉得这亲戚来得突兀，但还是客气地将他们引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稍坐，又让林薇赶紧给倒些茶水。
秀娘一进后院，眼睛就更不够用了，打量着虽简陋却收拾得齐整的屋舍，嘴里啧啧有声。
“堂姐，你们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不错！比我们在永嘉乡下强多了！
唉，今年收成不好，他爹又……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晦气事。
我们这次来，是想着临安县繁华，看能不能寻个活路，投奔亲戚，总好过在外头抓瞎不是？”
她话说得可怜，眼神却透着股算计。
原来，这秀娘夫家姓何，在老家日子拮据，原本只是到临安准备投奔林家一阵日子看看能不能寻个活计。
却刚进临安县打听就听闻林家在这开了食肆，似乎混得不错。
便准备厚着脸皮拖儿带女前来投奔，打的便是白吃白住、甚至谋个轻省活计的主意。
娘和爹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自家日子刚有起色，哪里容得下这突然多出来的三张嘴？
更何况看这秀娘，不像是个能安分做事的。
秀娘一家三口，就这么在林家后院暂时安顿了下来。
起初两日，他们还稍显拘谨，秀娘也会假意挽起袖子，说要帮娘洗洗碗、摘摘菜，但动作磨蹭，眼神总往那钱匣子上溜。
她那女儿何杏儿倒是真勤快，默默帮着林薇做些杂事，只是胆子极小，问三句答不上一句。
男孩何小宝则彻底撒了欢，整日在食肆里窜来窜去，看到客人碗里的好菜就眼直，有几次甚至想伸手去抓菜架上的肉菜，被林薇不动声色地拦下了。
麻烦在第三日头上来了。
秀娘大概是觉得林家夫妇好说话，便开始指手画脚起来。
先是嫌后院住的屋子太小，通风不好。
又暗示天天吃食肆里的“大锅菜”腻味，想单独开小灶。
这日，她溜达到后厨，正好看见林薇在切一些泡发好的、颜色微黄、带着特殊酸酵气味的笋块。
“哟，薇姐儿，这什么东西？闻着怪酸的，别是放坏了吧？”秀娘捏着鼻子，大惊小怪地叫道。
林薇手上动作不停，淡淡道：“堂姨，这是酸笋，用春笋泡制的，开胃下饭，客人喜欢得很。”
“这东西能吃？”秀娘一脸嫌恶，“一股子馊味！可别拿出来卖，坏了招牌！听堂姨的，赶紧扔了！”
林薇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酸笋是她试验了好几次才做成功的。
用冷开水加盐和少许花椒密封浸泡月余而成。
味道醇正，无论是炒肉末还是做汤，都极受食客欢迎，尤其是那些口味重的码头工人。
这秀娘什么都不知道，就凭自己的喜好妄加指责。
秀娘见林薇不理她，自觉失了面子，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恰好这时娘端着一盆刚炒好的豆芽进来。
秀娘立刻拉住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堂姐，不是我说，这东西味道冲，万一吃坏了肚子，人家找上门来，可怎么得了？咱们做吃食生意，最要紧的就是干净稳妥！”
娘知道林薇做事有分寸。
这酸笋她也尝过，味道独特但绝没问题，便温言道：“秀娘，薇薇有数，这酸笋卖了好些天了，客人都说好。”
秀娘碰了个软钉子，心下更是不悦，嘴里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扭身走了。
到了午市，食客盈门。
今日的一道主菜便是“酸笋炒肉末”，那酸香开胃的气息弥漫开来，引得不少老饕食指大动。
赵大力一进来就嗅到了，哈哈笑道：“林小娘子，今日有酸笋！快快，给我多打些，这玩意儿就饭，绝了！”
秀娘坐在后院通往前堂的门槛上。
看着赵大力盘子里那堆得冒尖的酸笋炒肉末，又听到其他食客的称赞，脸上像是打翻了颜料铺，一阵青一阵红。
她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趁着林薇去后院搬米，娘在灶间忙活，爹在前堂招呼不及的当口。
秀娘瞅准机会，快步走到菜架旁，端起那盆还剩大半的酸笋炒肉末，左右一看无人注意，竟想偷偷端到后院去倒掉！
“你做什么？！”
一声带着惊怒的喝问响起。
原来是那平日里怯怯懦懦的何杏儿，她正端着一摞洗净的空碗出来，恰好撞见自己母亲的举动。
少女脸涨得通红，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声音虽带着颤，却异常清晰：“娘！这是表姐家卖钱的菜！你怎么能倒掉！”
这一声，不仅让秀娘僵在原地，也引得近处几桌食客纷纷侧目。
林薇听到动静，抱着米袋从后院出来，一看这情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秀娘见事情败露，又见众人都看着她，恼羞成怒，将瓦盆往菜架上重重一放，溅出些许菜汤，强辩道：“我、我是看这菜味道不对！怕吃坏了人！”
“味道不对？”
林薇走上前，目光平静却带着冷意，扫过秀娘，又看向周围的食客，“各位乡邻，今日这酸笋炒肉末，可有什么不妥？”
赵大力第一个嚷起来：“妥得很！老子就爱这口酸劲儿！”
其他食客也纷纷附和：“是啊，林小娘子家的菜，从来都干净实在！”
“这酸笋开胃，好吃着呢！”
秀娘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面皮紫胀，无地自容，狠狠瞪了多嘴的女儿一眼，跺了跺脚，扭身冲回后院去了。
何杏儿站在原地，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薇看着她，心中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不关你的事，去忙吧。”
经过这一场风波，秀娘算是彻底老实了，虽然依旧好吃懒做，但再不敢对食肆的经营指手画脚。
只是她看着林薇一家忙碌，看着食肆生意兴隆，那眼神里的嫉妒和算计，却愈发藏不住了。
林家这细水长流的日子，因这远客的突然而至，被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至何方，眼下，还无人知晓。
只是那流水中，分明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沉滞的杂质。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入了伏的临安县，像个巨大的蒸笼。
日头明晃晃地炙烤着青石板路，空气灼热，连巷口的槐树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
唯有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平添了几分烦躁。
这样的暑热，对食肆是极大的考验。
灶间像个火炉，娘每次炒完菜出来，衣衫都能拧出水来。
林薇的脸颊也被灶火熏得通红，汗珠顺着鬓角不停滚落。
连前头堂食间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热气，即便门窗大开，偶尔穿堂而过的风也是滚烫的。
生意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码头上的活计多在清晨和傍晚，午时烈日当头，赵大力他们来得少了。
县学放了旬假，学子们也大多归家或在学舍避暑。
只有些左邻右舍，图个方便，还是会来，但食欲显然不如春秋时节。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