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33、第三十三章 寒夜敛房与失而复得

　　子时的刑部区域，死寂得如同鬼蜮。寒风卷过空荡的街道，带起零星雪沫，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高墙之内，偶尔传来囚犯模糊的哀嚎或是铁链拖曳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苏晚晴紧随着赵青及其手下两名好手，如同暗夜中的狸猫，紧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她穿着一身赵青找来的夜行衣，过于宽大，更显得她身形单薄。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里面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焦灼、恐惧，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敛房位于刑部大牢侧面一处独立的小院，平日里就少有人至，此刻更是寂静得可怕。院门外有两名持刀守卫，正缩着脖子，靠在门边，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赵青打了个手势，两名手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只见寒光微闪，那两名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被迅速拖入暗处。

　　苏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赵青取出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在门锁上拨弄了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石灰味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苏晚晴胃里一阵翻腾。

　　院内并无其他守卫，想必没人会认为有人敢来劫掠停放“尸体”的地方。正对着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其中一间的门楣上挂着一个简陋的木牌，写着“敛房”二字。

　　赵青示意众人噤声，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房内没有点灯，只有惨淡的月光从高处的换气窗斜斜照入，勾勒出室内大致的轮廓。

　　房间很空旷，中央并排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木台。而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木台上，赫然覆盖着一块粗糙的白布，白布下，隐约显露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苏晚晴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死死地盯着那块白布，双腿如同灌了铅，无法挪动分毫。是他吗？那白布之下，真的是那个不久前还紧紧拥着她、对她许下生死誓言的男人吗？

　　赵青显然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动作却毫不迟疑。他快步上前，对两名手下打了个警戒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缓缓掀开了那块白布的一角。

　　月光恰好落在那张露出的脸上。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沾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尘土，几处明显的擦伤和淤青破坏了原本俊美的轮廓，双眼紧闭，唇色灰白，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是慕容清羽！真的是他！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他这般了无生息、冰冷僵硬地躺在这里，巨大的冲击还是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苏晚晴所有的坚强。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哽咽，猛地冲了过去，扑到木台边。

　　“清羽……”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又害怕那冰凉的触感会彻底击溃自己。

　　他的身体冰冷僵硬，隔着单薄的（禁军扒去了外袍）衣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和心跳。那张总是带着清冷或偶尔对她流露出温柔笑意的脸，此刻只剩下死亡的沉寂。

　　假的，都是假的……她在心里疯狂地告诉自己，这是假死药，他很快就会醒过来……

　　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恐惧，让她绝望。

　　赵青迅速检查了一下慕容清羽的情况，确认脉搏、呼吸全无，身体也确实开始出现僵直。他眉头紧锁，但眼神依旧冷静，低声道：“姑娘，时间紧迫，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他示意一名手下上前，那人从背后一个特制的袋子里，取出一具早已准备好的、与慕容清羽身形相仿的男性尸体，这尸体同样面容损毁，穿着类似的破烂衣衫。两人动作麻利地将慕容清羽抬下，将那具替身尸体放了上去，重新盖好白布，力求一切恢复原状。

　　整个过程迅速而安静，但苏晚晴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在慕容清羽那毫无生气的脸上，心如同被凌迟。

　　“走！”赵青低喝一声，亲自将慕容清羽背起，用一块黑布裹住。

　　另一名手下则迅速清理了他们进来时可能留下的痕迹。

　　一行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敛房，掩上房门，迅速隐没在黑暗的巷道之中。

　　直到远离刑部区域，确认安全后，赵青才将慕容清羽小心地放入一辆早已等候在暗处的、毫不起眼的马车里。苏晚晴立刻钻了进去，将慕容清羽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苏晚晴紧紧抱着慕容清羽，脸贴着他冰冷的脸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鬓角。

　　“清羽……醒醒……求你醒醒……”她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唤，声音破碎不堪，“你说过要等我的……你说过此生不负的……你不能骗我……”

　　她感受着他身体的冰冷和僵硬，恐惧如同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假死药……真的能醒过来吗？万一……万一出了差错呢？万一萧煜宸的人发现了替身呢？

　　无数的“万一”在她脑海中盘旋，几乎要将她逼疯。

　　回到悦来客栈的秘密据点时，已是后半夜。赵青将慕容清羽安置在内室温暖的床榻上，立刻请来了早已候在此处的、信得过的大夫。

　　苏晚晴守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夫为慕容清羽诊脉，施针，喂下早已备好的解药。她的心悬在悬崖边上，随着大夫每一次蹙眉、每一次沉吟而起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慕容清羽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依旧冰冷。

　　苏晚晴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她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指甲几乎要掐入自己的皮肉。

　　“大夫……他……”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老大夫眉头紧锁，再次探了探慕容清羽的颈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吟道：“药力似乎……比预想的要深。或许是他受伤失血，又强行运功，导致身体过于虚弱……再等等，再等等看……”

　　等？还要等多久？苏晚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支撑不住。

　　就在她绝望得快要崩溃时，她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苏晚晴猛地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他的手。

　　又一下！更明显的一次颤动！

　　“动了！他的手动了！”苏晚晴失声喊道，声音带着狂喜的哭腔。

　　老大夫和赵青立刻围了上来。

　　只见慕容清羽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冰冷，但那令人绝望的僵硬感似乎在慢慢消退。他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

　　“清羽！清羽！”苏晚晴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他的手，连声呼唤，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

　　慕容清羽的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在用尽全力与那沉重的药力和虚弱对抗。终于，在那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等待后，他那双紧闭的琉璃色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起初是涣散而茫然的，没有焦点，仿佛还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之中。他下意识地想要动一下，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痛得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

　　“别动！”苏晚晴连忙按住他，声音哽咽，“你身上有伤……”

　　这熟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关切，如同阳光，穿透了他意识中的迷雾。

　　慕容清羽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聚焦在了床边那张布满泪痕、写满了担忧与狂喜的苍白小脸上。

　　是晚晴……她还活着……她安全了……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一松。他想对她笑一笑，想告诉她别怕，想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可是，极度的虚弱和剧痛席卷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她的眼神，从茫然，到确认，再到一种深沉得如同大海般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温柔。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虽然力道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嘴唇翕动了几下，他终于发出了极其微弱、几乎只是气音的几个字：

　　“别……哭……我……没事……”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眼皮沉重地阖上，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但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是死寂，胸膛也有了轻微的起伏。

　　他活过来了！他真的活过来了！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浪潮般将苏晚晴淹没。她俯下身，将脸埋在他渐渐恢复温度的颈窝，失声痛哭。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泣，而是喜悦的、宣泄的泪水。

　　赵青和老大夫也松了口气，悄然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历经生死、终于重逢的恋人。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黎明，似乎已经不远。

　　苏晚晴紧紧握着慕容清羽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庆幸与坚定。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失而复得，方知拥有之珍贵。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