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深宫锁清秋》》野麦芒

32、第三十二章 一线生机与蚀骨之痛

　　苏晚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天明的。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撕裂沉重的夜幕，照亮这片被冰雪覆盖的荒原时，她正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猎户木屋角落里，身上盖着能找到的所有干草和破麻布，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双脚早已麻木肿胀，每动一下都如同针扎。饥饿感如同火烧，但她怀里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

　　她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天一亮，追捕的网只会收得更紧。

　　挣扎着起身，她用积雪搓了搓脸和手脚，试图让冻僵的血液重新流动。剧烈的刺痛感传来，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必须赶到悦来客栈，必须在今天之内！慕容清羽服下假死药已经过去数个时辰，时间不等人！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慕容清羽曾教过她的野外辨识方向的知识，她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的路径，在齐膝的积雪和枯林中艰难穿行。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耗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支撑她的，唯有脑海中那个清冷俊逸的身影，和他那句“等我”。

　　晌午时分，一座城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城墙高耸，旌旗招展，正是京畿重地。而悦来客栈，就在城南。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摇曳起来。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越是接近目标，越是危险。

　　她绕到城南方向，在一处隐蔽的树林边缘停下，仔细观察着城门处的盘查。守卫明显比平日森严数倍，对进出人等，尤其是形单影只的女子，盘问得格外仔细。

　　她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混进去。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一旦靠近，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怎么办？苏晚晴心急如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辆运送蔬菜的板车吱呀呀地从旁经过，朝着城门而去。驾车的是一对老实巴交的老夫妇。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然后快步追上板车。

　　“老丈，大娘，”她声音沙哑，带着恳求，“行行好，能否捎带小女子一程？我……我与家人走散，要进城寻亲。”她刻意让自己显得柔弱无助，眼中适时泛起水光。

　　那对老夫妇停下板车，打量着她。老妇人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和冻得发青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姑娘，你这……”老丈有些犹豫，看了看城门处的守卫。

　　“老丈，大娘，求求你们了。”苏晚晴泫然欲泣，从怀中摸索出仅剩的几枚铜钱——那是慕容清羽准备的碎银中最小的一部分，“我只有这些……权当车资……”

　　老妇人拉了拉老丈的袖子，低声道：“老头子，看这姑娘怪可怜的，就捎她一程吧。让她藏在菜筐后面，应该无妨。”

　　老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上来吧，姑娘，躲好咯。”

　　苏晚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声道谢，迅速爬上板车，蜷缩在几个空着的菜筐后面，用一些干草盖住自己。

　　板车吱吱呀呀地走向城门。苏晚晴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她能听到守卫盘问老丈的声音，感受到审视的目光扫过板车。

　　“老刘头，今天怎么这么晚？”
　　“哎，路滑，不好走啊军爷。”
　　“后面藏的什么？”
　　“就几个空筐子，赶着送去酒楼。”

　　幸运的是，这对老夫妇似乎是熟面孔，守卫并未过多为难，简单检查后便放行了。

　　板车驶入城门，苏晚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进入城中，她不敢久留，向老夫妇再次道谢后，便迅速钻入人流，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朝着悦来客栈走去。

　　京城街道依旧繁华，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但这繁华之下，却暗流涌动。她敏锐地注意到，街角巷尾张贴海捕文书的地方比城外更多，巡逻的官兵也明显增加了。

　　她压低斗笠（用破布临时做的），遮住大半面容，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停留。

　　终于，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尽头，她看到了那块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招牌——悦来客栈。

　　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混合着希望与恐惧。这里，会是希望的起点，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站在客栈对面的一条小巷口，仔细观察了许久。客栈门口似乎一切如常，伙计迎来送往，并无异样。但她不敢掉以轻心。

　　直到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眼线，她才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快步走进客栈。

　　客栈大堂人不多，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

　　苏晚晴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说出了慕容清羽教她的暗语：“掌柜的，可有上好的‘冷梅酿’？要三年前窖藏的那批。”

　　拨弄算盘的手骤然停下。掌柜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她风尘仆仆、刻意遮掩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姑娘来得不巧，三年前的‘冷梅酿’已经售罄。不过，去年新酿的‘雪里香’倒是别有风味，可要尝尝？”

　　暗语对上了！

　　苏晚晴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自镇定，点了点头。

　　掌柜的立刻走出柜台，对一旁的伙计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二楼雅间‘梅雪轩’。”

　　“姑娘，请随我来。”伙计恭敬地引路。

　　苏晚晴跟着伙计走上二楼，进入一间名为“梅雪轩”的雅间。房间布置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

　　伙计关门离去后不久，雅间的侧门被推开，一个身形精干、目光沉稳的青衣男子闪身而入，正是之前在客栈大堂的掌柜。他此刻神色凝重，再无之前的市侩模样。

　　“属下赵青，参见姑娘。”男子对着苏晚晴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急切，“姑娘安然到此，可是主子他……”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赵青的手臂，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绝望：“赵先生，快！快去救他！他为了救我，服下了假死药，现在可能……可能已经落在禁军手里了！”

　　她快速地将密道出口遇伏、慕容清羽舍身引开追兵、以及假死药和偷换尸体的计划尽数告知。

　　赵青闻言，脸色骤变，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和骇人的杀意，但他强行压下，声音依旧沉稳：“姑娘莫急，慢慢说，主子服下药大概是什么时辰？在哪个方位？”

　　苏晚晴努力回忆着时间点和方位，一一告知。

　　赵青听完，立刻走到窗边，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鸟鸣。片刻后，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窗外。

　　赵青快速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姑娘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出动去打探消息。”赵青转身，看着几乎虚脱的苏晚晴，眼中带着敬意和安抚，“主子智勇双全，既有此安排，必定留有后手。我们定会竭尽全力，救出主子！”

　　他的话给了苏晚晴一丝支撑。她瘫坐在椅子上，浑身脱力，这才感觉到双脚钻心的疼痛和全身的冰冷疲惫。

　　赵青立刻让人送来热水、干净衣物和食物，安排她梳洗用膳。

　　然而，苏晚晴哪里吃得下？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脑海中不断浮现慕容清羽被围捕、被确认“死亡”、被随意丢弃的画面，心如刀绞。

　　等待，成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午后到黄昏，窗外天色渐暗。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时，那个黑影去而复返。

　　“如何？”赵青和苏晚晴同时急问。

　　黑影单膝跪地，声音沉痛：“禀赵统领，姑娘……我们查到，今日清晨，禁军在京郊废弃的凌家庄园附近，确实擒获一名重伤的……身份不明的男子。那男子反抗激烈，最终力竭……身亡。经随行太医确认无误后，尸身已被运回宫中，暂时……停放在刑部大牢旁的敛房之内。”

　　“身亡”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苏晚晴心头！

　　尽管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是假死，但亲耳听到“确认无误”、“尸身”、“敛房”这些字眼，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还是瞬间将她吞噬。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若非赵青及时扶住，几乎软倒在地。

　　“消息可准确？”赵青声音嘶哑，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千真万确。我们的人买通了敛房的一个杂役，亲眼见到那……那尸身，面容虽有些损毁，但身形、衣着，以及身上几处旧伤疤痕，都与主子……吻合。”黑影的声音也带着压抑的悲愤。

　　吻合……连旧伤疤痕都考虑到了吗？慕容清羽，你为了逼真，究竟做了什么？

　　苏晚晴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失声痛哭。蚀骨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浑身冰冷。

　　他此刻，就一个人，冰冷地躺在那个阴暗恐怖的敛房里……

　　“计划不变！”赵青猛地站直身体，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今夜子时，按原计划，偷换尸身！通知所有能动用的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将主子带出来！”

　　“是！”

　　命令下达，整个悦来客栈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苏晚晴推开扶住她的赵青，抹去嘴角不经意咬出的血丝，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

　　“赵先生，”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带我一起去。”

　　赵青一愣：“姑娘，那里太危险……”

　　“我必须去！”苏晚晴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要亲眼确认他没事！而且，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我不会拖累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痛楚，赵青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点头：“好！但姑娘务必听从安排，万事小心！”

　　子时，月黑风高。刑部大牢附近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偶尔响起，更添几分阴森。

　　几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向那座守卫森严的敛房。其中一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正是苏晚晴。

　　她的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每一步，都踏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

　　慕容清羽，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