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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少年将军 ...

  •   “窸窣——窸窣——”

      不远处的漆黑丛林一阵微动,一颗小煤球艰难地钻了出来,凛鸦使劲扑棱了几下翅膀,抖落一身沾湿的落叶与寒露。

      它抬起头,红瞳紧紧锁定天空中飞远的两人,小嘴一撇,圆溜溜的眼珠瞬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委屈的呜咽几乎要脱口而出:

      “尊上……大骗子!这哪里是找仇人……分明、分明就是在追求姑娘!”

      直到此刻,它那被单纯思维局限的小脑袋,才将过往千年搜寻中所有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

      那不许他人诋毁的维护,那事无巨细的了解和提起“仇人”时复杂难言的眼神……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它愤愤地抬起翅膀,朝着湖面的方向轻轻一挥。

      霎时间,那条绚烂的绿色星河仿佛听到了召唤,万千萤火化作缕缕流光,纷纷投入它的翅尖,消失不见。

      方才还如梦似幻的湖泊,顷刻间恢复了冬夜的幽暗。

      它摇了摇头,也往皇宫方向飞去。途中它不由得回想起几日前,已自弃神躯、化为凡人的魔尊,将这份“苦差事”郑重交给它的情景。

      彼时,凛鸦捧着装有萤火虫的琉璃瓶,感受其中的生命微光,仰起头,无比真诚地发问:

      “尊上……对待仇人,需要这么……费尽心思吗?”

      回应它的,是逐光屈起手指,落在它额头的一个清脆脑瓜崩。

      随后,那位玄衣少年背过手去,望向远方,语气是一贯的高深莫测,却又带着近乎幼稚的固执,他再次强调:

      “本尊的仇人,自然……与世间凡俗,大不相同。”

      逐光揽着阿昭,一路沉默地向皇宫疾驰。

      少年是因重重心事而心乱如麻,少女则是心思敏感,察觉到他周身骤然冷却的气息,故而乖巧地噤声不语。

      直至两人在冷宫院中稳稳落地,未等阿昭站定,一道瘦弱的身影便如旋风般冲来!

      阿昭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猛地拽到身后,阿絮已如一只被激怒的母鸡,用颤抖却异常坚定的身躯将她严严实实护住。

      “你……你是谁?!”阿絮面色煞白,声音因恐惧而发抖,双手却死死攥着一柄破扫帚,勇敢地指向逐光,“你把我们公主带去哪里了?!”

      “阿絮!阿絮!”阿昭慌忙从她身后探出身,握住那扫帚的木柄,急急解释,“他就是我与你说过的小神仙!上次在雪地里……是他救了我!”

      阿絮眼神中的戒备并未消退。那日分明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将阿昭送回,绝非眼前这位容貌迭丽的少年。这般人物,若曾见过,她绝无可能忘记。

      逐光立于几步开外,静默地看着眼前这瘦弱却勇敢的女子,目光在她因紧握扫帚而泛白的指节上停留一瞬。

      他忽然歪头,极轻地笑了一声,似是才想起自己此刻在人间的身份。他正了正神色,语气平静地介绍:

      “我乃兵部尚书独子,沈家,沈逐光。”

      逐光说完之后,阿絮皱着眉深深打量了他一眼,眼里先是浓厚的疑惑与戒备,直到眼眸扫过阿昭洗得发白的旧冬衣。

      她眼底的坚冰,似乎被那抹刺眼的“白”悄然烫融了一角。

      她握紧拳头,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态度异常强硬地将阿昭劝回了屋内。

      院中,只剩下她与那位“沈公子”。

      无人知晓他们之间那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谈话究竟说了什么。只知当房门再次被推开时,走进来的阿絮,双眼红肿如核桃。

      她一言不发,径直上前,将忐忑不安的阿昭紧紧拥入怀中,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阿絮将脸深深埋在阿昭单薄的肩上,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说出了一句让阿昭全然不懂的话:

      “阿昭……以后就好了,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大宁三十一年,二月,春寒料峭。

      近日,两桩大事接连震动朝堂,其引发的波澜迅速席卷了整个长安城,引得市井百姓惴惴不安,议论纷纷。

      其一,北方突厥铁骑南下,来势汹汹,其兵马彪悍,势如破竹,竟一连攻陷大宁五座边城!烽火连天,军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皇城。

      其二,更为不堪的是,面对此等国难,满朝文武竟互相推诿,无人愿领兵出征,任由那“苦差”在唇枪舌剑间抛来掷去。

      直至龙椅上的天子震怒,殿内鸦雀无声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兵部尚书独子,沈逐光,主动请缨。

      陛下大喜过望,当即问他要何赏赐。玄衣少年于众目睽睽之下拱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得胜还朝,再议不迟。”

      于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军,领着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北征之路。旌旗猎猎,队伍如长龙般向着风沙凛冽的边塞迤逦而行。

      凛鸦依旧立在逐光肩头,爪子紧紧勾住衣料,稳住在马背颠簸中晃动的身体。

      它扭过头,望着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马,圆溜溜的红瞳里,竟罕见地漫上了一丝属于人类的忧愁。

      它忍不住叽叽喳喳地开口,声音里满是埋怨与不解:

      “尊上,您何苦揽下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们大宁自己都不急,那些老狐狸个个惜命,全然不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咱们……咱们做妖魔的,为何要替他们守护这人间江山?”

      逐光闻言,微微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身下战马崭新的鞍鞯,指尖划过光滑冰凉的皮革。

      他望着远方天地相接处卷起的沙尘,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在回答,又似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呵……只因某个小骗子曾说过,愿见……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大宁三十一年,八月,秋高气爽。

      北征这一仗,不知不觉已打了半年。

      逐光确是天生的将才,用兵布阵如有神助,首战便告捷,提振了三军士气。

      奈何初期对塞外地形不熟,未能乘胜追击,只得与敌军迂回周旋,历经大小数十战,终将突厥铁骑彻底逐出中原,收复所有失地。

      边塞的风沙磨人,午间烈日能将铁甲晒得滚烫,入夜后的寒气却直往骨头缝里钻。

      此地的百姓常年受风沙侵蚀,面貌也与长安百姓大不相同,明明年岁相仿,脸上皱纹却深上数倍,眼神因饱经忧患而显得格外浑浊又坚韧。

      这里的吃食粗糙难咽,可百姓们却将逐光与他率领的王师奉若神明。

      他们捧着自家省吃俭用攒下的黍米与干肉,小心翼翼地送到军营外,离去前总要反复叩拜,千恩万谢,感激朝廷未曾抛弃他们。

      这半年里,逐光没有一日不思念远在长安的阿昭。

      每每在市集见到造型别致的骨笛,或是于沙碛中偶然觅得一块纹路奇特的顽石,他总会细心收好,差遣凛鸦千里送回长安。

      一个不断送去北地的风霜与见闻,一个不断回传长安的秋月与春华,凛鸦竟真成了两人之间最忙碌的信差。

      它只能苦着一张脸,用力抖抖身上被风沙侵蚀得黯淡粗糙、不复往日油亮的羽毛,扯着嗓子埋怨:

      “尊上!您行行好,下次攒多点东西再让我跑成不成?上回居然就为一朵快晒成干的破花,让我往返几千里!”

      “那阿昭也是,回信就不能多写几句吗?次次都是‘将军何时归’……这次又打算送什么?!你们到底把不把凛鸦的命当命了,那可是几千里啊!”

      时经半年,逐光已将边塞的山川地势尽数摸清。

      在凛鸦的日常吐槽间,战事陡然反转。

      大宁军队势如破竹,连战连捷,全军士气高昂,磨拳擦掌;反观突厥,则节节败退,士气低迷。

      决胜之役,逐光亲率五千精锐轻骑为饵,出现在突厥主力视野之内。

      他算准了对方无法抗拒擒杀“大宁战神”的诱惑,连日败绩更让突厥统帅心浮气躁,必会倾巢而出,以求一战定乾坤。

      突厥统帅果然中计。他身披皮草甲胄,策马奔行于阵前,眼中闪烁着兴奋而贪婪的光,挥刀高呼,试图提振士气:

      “勇士们!擒杀沈逐光者,赏黄金万两,牛羊遍野,美人任选!”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黄龙,上万突厥铁骑的蹄声撼动大地,如同闷雷碾过苍穹。

      “列阵!”

      逐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士兵耳中。

      五千骑兵闻令而动,迅速变作一个看似单薄、却暗藏玄机的弧形阵。

      他们且战且退,箭矢如飞蝗般从阵中射出,精准地削减着追兵的前锋。

      突厥人依仗绝对的人数优势,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上,试图以蛮力将这军阵彻底冲垮。

      眼看阵线即将被撕开缺口,逐光目光一凛。

      他用力一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猛地跃起,快如闪电,自缺口处逆势突出,竟单人独骑,杀向敌军最为密集的核心!

      众将士惊愕不已,却无一人敢懈怠,纷纷有序补上队伍空缺,依照逐光战前命令行事。

      “保护将军!”

      身后亲兵目眦欲裂,惊呼声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马蹄声中。

      逐光恍若未闻。他手中那柄锋利大刀,在此刻活了过来。

      刀光如匹练,劈、砍、斩、扎、扫、挑,最简单的招式在他手中化为了最有效率的死亡之舞。

      刀锋所向,甲胄破碎,带起一蓬蓬血雨。他并不恋战,目标明确——直指那在万军之中发号施令的突厥元帅!

      三支淬毒冷箭从刁钻角度悄无声息地袭来。

      逐光甚至未曾回头,听风辨位,陌刀回旋,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寒光。

      “铿!铿!铿!”

      不过几声,箭矢已被尽数斩落。

      与此同时,他左手猛按马鞍,整个人腾空而起,在万军瞩目下,如一只玄色大鹏,掠过最后十余名亲卫的头顶。

      刀光一闪,清冷如坠落的星河。

      那突厥元帅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一道极细的血线自其喉间浮现。

      他徒劳地捂住脖颈,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已翩然落回马背的身影。

      “元帅死了!!!”

      恐慌如瘟疫,在突厥军中轰然炸开。主帅毙命,群龙无首,攻势顿时土崩瓦解。

      也正在此刻,预先埋伏于两翼丘陵的大宁主力,在副将指挥下,如两柄巨钳,轰然合拢!

      冲锋的号角,撕裂长空。

      “杀——!!”

      积蓄了半年的血性与仇恨,在此刻彻底爆发。大宁将士如下山猛虎,悍然冲入已乱作一团的敌阵。

      逐光勒马立于战场的制高点,玄色衣袍在猎猎风中狂舞,那根炽烈的红色发带,在漫天黄沙与血光中,潇洒张扬。

      他垂下眼眸,看着掌心被震裂的虎口渗出的血迹,感受着这具凡人之躯的极限与痛楚,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温柔弧度。

      凡胎□□如何,照样可撼天!

      更何况,他的剑法刀意,均是在雪山之巅,从心上人那儿偷师而来的。

      只是……终究不及她舞出的万分之一风华。

      逐光凭此一战,威震四国。世间皆道,大宁将军,便如诗仙笔下天人: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宁三十一年,凯旋之日的天光,亮得有些刺眼。

      少年将军端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赫然行于三军阵前。

      身后,绣着“宁”字与“沈”字的旌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千军万马如黑色的铁流,浩浩荡荡,绵延不见尽头。

      他身披的银色铠甲在艳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寒芒,半年的边塞风沙未曾磨损他半分容颜,反将那身少年意气淬炼得愈发沉稳迫人。

      剑眉之下,眸如点漆,扫视之间,自带一股鏖战沙场的肃杀与从容。

      皇帝李恒携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与满朝文武,于长安正门外亲迎。

      逐光的目光淡然地掠过那一张张或殷切、或好奇、或敬畏的面孔。他目光微沉,勒紧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地行至御前。

      李恒挺着便便大腹,金黄龙袍衬得他面色红润。

      他满意地捋着保养得宜的胡须,想起这少年出征前那句“再议不迟”的承诺,笑容堆得下巴叠起数层,半是嘉许半是试探地开口,声音洪亮:

      “爱卿年纪轻轻,便能以天下为先,为朕分忧,实乃我大宁肱骨之才!便是配朕的明月公主,也是绰绰有余!说吧,此等不世之功,想要何封赏?朕无有不允!”

      话音甫落,周遭大臣立刻爆发出阵阵谄媚的附和。

      “陛下圣明!沈将军真乃少年英雄!”

      “是极是极!将门虎子,实至名归!”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仿佛要将他顷刻间捧上神坛。

      立于皇后身侧的李明月,闻得父皇之言,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瞥了那玄甲少年一眼,旋即羞红了脸颊,低下头,无意识地用力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在一片歌功颂德的喧嚣中,逐光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他倏然提高了声音,那清朗坚定的声线,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臣,别无他求。”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愿以此战之功,尽数赠于二公主,阿昭。”

      “她愿,即我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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