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落衣》笔墨清白

5、池鱼篇

　　秋游一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上课状态。

　　晚自习时间，整栋教学楼都是静悄悄的。

　　我低着头坐在座位上，盯着眼前的题，手上的笔却半天没动。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上了我的手。我愣了下，抬头看向池玥。

　　她眉眼沉静含笑，右手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我在，别怕。】

　　我看着这几个字，心像是海上的驳船渐渐靠了岸。

　　我看向她，静静地等着好戏开场……

　　时间回到昨天下午，在说完那句话后，池玥就转头看向窗外。

　　我看着池玥眼里藏不住的冷意，一种不好的想法涌上心头。

　　帮我？怎么帮？如何帮？

　　我在车上想了一路，直到回校都没想个所以然来。

　　想到之前池玥把教导主任的儿子打进医院……

　　她……该不会是想……直接找她们干架吧？

　　不行不行，我连忙摇了摇头，她们人多势众，池玥就算是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反正有池玥在，她们顶多在我面前晃悠两圈，威胁几句，伤不了我，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挺好。

　　大不了，以后多注意一些就好，没必要闹个鱼死网破。

　　万一事情暴露，我和池玥自然不会有事，但廖叔肯定不会允许我继续待在黔南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上京离开……而且……池玥……

　　【想什么呢？】

　　池玥侧过身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

　　我有些懵，看着她，心里不知怎的有点窝火。

　　空气中传出一声叹息。

　　【虽然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我保证，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回头跟你细说，可好？】池玥笑着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人，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别瞎想。】

　　我默默看着池玥不说话，虽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的心到底是不那么慌了。

　　【我们要怎么做？】

　　天台上，池玥一关门，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她。

　　除了私下解决，还能怎么做既能让她们再不敢招惹，又能避免这件事情闹大？

　　池玥半靠在天台，双手插着外套口袋，目光静静看着远处，橘黄色的天空映在她的眼里，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柔和的光。

　　【对于陈映雪那种人，我们自然不需要硬刚。】

　　池玥的声音沉静淡然，仿佛什么事情在她眼里都是稀松平常，

　　【你还记得刚开学的陈宏秉吗？那个教导主任的儿子？】

　　教导主任的儿子？

　　我自然知道。

　　池玥开学那一架，直接让整届高一新生连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认识了她。

　　【其实我并不喜欢打架，也不擅长打架。】池玥的声音冷静平淡，【那次……只不过是使了点小手段而已。】

　　【原本只想给他一个教训，哪知他作死，自己把自己弄骨折了。】

　　可是有一点奇怪……

　　在外界看来，陈宏秉被池玥打进医院都是不争的事实。这虽然是私下进行的，没有放在明面上，但同学们的八卦速度有多快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事儿不到两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但事后不仅校方高层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教导主任也是装看不见，在学校里依旧一副如沐春风的和蔼模样。

　　唯一的宝贝儿子被打进医院，作为亲生父亲，他竟然也能沉得住气。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

　　池玥笑着看向我，缓缓靠近，

　　【他们为什么不罚我？】

　　【即便明面上不开除，私底下也应该将我千刀万剐了……】

　　【况且教导主任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呢？】

　　【可事实就是，我安然无恙。】

　　此时的池玥，在我眼中，是发着光的。神采灼灼，自信昂扬，像一只飞鸟。

　　我的心跳蓦地加快，仿佛被某种东西悄然击中。

　　【为什么？】

　　【因为他们理亏。】

　　池玥笑着看向我。

　　【对于他们这种在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说，利用权势压人一头确实可以解气……但不光彩。】

　　顿了一下，池玥的声音变得冷静而认真。

　　【该怎么做对他们最有利，这些大人们心里一清二楚。】

　　【陈宏秉说白了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错不在我，而在他。他爸爸肯定在第一时间就调查清楚了。】

　　池玥看着赤红的天空，眼底划过一丝嘲弄，语气变得随意平常，

　　【自然，作为教导主任的儿子，上面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他当然可以任性。在学校里一手遮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大人们懒得管，大不了私底下多赔点钱，这件事也就过了。】

　　【但是欺负不成反被欺，那就是他自己蠢了。】

　　说着，池玥侧身弯腰看着我，眼底含着笑。

　　【这件事儿最后闹得人尽皆知。你猜，他们会怎么解决？】

　　看着池玥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有些加快。

　　【没过多久，国家助学金的人员名单就下来了，我在第一个。】

　　我的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漏了一拍，看着池玥的表情，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是……补偿？】

　　池玥赞同的点点头，眼里带着欣赏。

　　【对于那些所谓真正的大人物来说，利用权势压榨别人，这在他们圈子里是最令人不耻的。】

　　【但与此同时，事后封嘴……也就是补偿，也不能做的明了。毕竟……他们也是要脸的。明晃晃的讨好，太刻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看着此时的池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而对于陈映雪，也是一样。】

　　池玥直了直身子，看着远处紫色的天空。

　　【对于这些贵族子弟，对付他们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直击他们的靠山。一旦靠山倒了，他们……也就不足为惧。】

　　【你是说……校董？】

　　【聪明。】

　　池玥赞赏性的打了个响指，

　　【陈映雪之前在初中就有过前科，最后被她父亲严令禁止了。我猜他女儿现在在学校里干的事，他一定不知道。】

　　【而且陈校董最好面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丑事，一旦事情被查出，他的敌对势力一定不会放过他女儿这条线。到时候媒体曝光，他丢的可不只是面子了。】

　　【我们该怎么做？】

　　池玥静静看着我，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教你怎么做。】

　　……

　　8点20分，晚自习铃声响起，我坐在位置上静静地等着人来，脑子里想着池玥的声音。

　　“陈校董这种人，精明而市侩。从学生和老师对他的尊敬程度，还有校董会对他的满意程度就可以看出，他做事八面玲珑，讲究的是左右逢源。”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感到危险。”

　　“首先，我们要找的就是一个你无条件信任的人，比如你的管家。他不会过问你的事情，但会无条件遵从你的意愿。”

　　“晚自习上课15分钟后，让他准时来到班级。”

　　“为什么是晚自习？”

　　“因为晚自习是一天时间里学生最能沉得下心的时候。白天上课太杂，学生心态不会像晚自习那样沉静。”

　　“那为什么是十五分钟后？”

　　当我问到这儿的时候，我看见池玥脸上笑了笑。

　　“因为十五分钟后，所有人都沉下心学习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一定会给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砰——砰——砰——

　　静谧的教学楼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坐在台上看自习的安主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门外。

　　来人穿着一身优雅的灰色燕尾服，梳着精致矜贵的大背头，气质温润内敛，周身却带着上位者的气息，身后跟着两个体型高大的保镖。

　　安主任被这气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身走向门口，态度温和，

　　【请问您找谁？】

　　【我家小姐，钟渔。】廖叔的态度温和有礼。

　　听说是找钟渔的，安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一抹笑，回头朝我招了招手。

　　【钟渔，你出来一下。】

　　池玥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悄悄给我打气。毕竟这场演出，我是主角。

　　我感受着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大方得体的起身走向门口。

　　安主任关了门，将声音隔挡在外，但我知道，里面的人听得见。

　　廖叔脸上带着谦和的笑，

　　【太太和先生听说钟渔小姐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很是高兴。所以特意嘱咐我来学校感谢老师栽培，顺便了解一下钟渔小姐近期在学校里的表现。】

　　【毕竟老师也知道，钟渔小姐是一个人从上京转到这里求学，父母不在身边，难免会有所担心。】

　　安主任了然的点点头，笑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钟渔这孩子很懂事，成绩好，又认真……】

　　【还是老师教的好……】

　　【不不不，这是家长的功劳……】

　　我安静的听着廖叔和安主任之间的寒暄，淡笑不语。

　　【钟渔真是难得的好学生，请问您是钟渔的……？？】

　　【我是她的管家。】

　　【管家啊……您是不知道钟渔这孩子做事有多让人放心……】

　　看着他们越说越投机，我淡笑着打断了安主任的话。

　　【老师，我还有些作业没写完。】

　　【啊！那你先回班吧，别耽搁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笑着看向廖叔，

　　【廖叔，那您跟老师慢慢聊，我就先回班了。】

　　【好的，小姐。】

　　咔嚓——教室的门从外面打开。

　　我轻轻关上门，一转头便看见了池玥。

　　她歪头看着我，眼里含着鼓舞。

　　我依旧大方得体的带着笑，在她的目光中缓缓朝她走近，坐在她身旁。

　　池玥快速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微微朝我偏过，

　　【做得好，静待佳音吧。】

　　我默默点点头，静静等着好戏发酵。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围在一起。

　　【刚刚上课来的那个……是班长家里的管家吧。】

　　【你看到没……还有保镖呢。好气派，好有钱！我好爱！】

　　【班长家里是做什么的，以前只知道班长家里有钱，却不知道她家那么有势力啊……】

　　【以后我就是班长的狗，抱住大腿不撒手！】

　　听到这句话，我脸上的笑僵了僵，看着池玥说不出话来。

　　但不管怎么样，戏演完了，该看的人也看到了，之后，就看上面的反应了。

　　【班长！你家那个……管家好像在外面等你。】坐在靠门口的一男生回过头看向我。

　　嗯？？廖叔？？？他不是应该回去了吗？

　　我和池玥对视了一眼。

　　【好，我知道了，谢谢。】

　　我起身朝门外走去，廖叔站在走廊，静静看着楼下的灯。

　　【廖叔？】

　　廖叔缓缓转过身，眼里仿佛带着包容世间万物的温和，

　　【小姐，家里有事，我就让保镖先回去了。】

　　【等您上完晚自习，我再来接您。】

　　看着廖叔始终如一的面容，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明面上我还是朝他浅浅一笑，微微点头。

　　【好，谢谢你，廖叔。】

　　廖叔依旧谦和，穿着他那身得体修身的燕尾服，在人群中缓缓离开。

　　(像一只被围观的鸟……)

　　对不起……廖叔……

　　我看着廖叔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了一瞬间的难过。

　　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更让人难过。

　　所以廖叔，原谅我对您的欺瞒。

　　如果你知道，你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任人欺凌，你怕是会疯的。

　　但你不用担心，你的公主，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长出新的羽翼。

　　……

　　这次事件后，不知道是不是蝴蝶效应，我的家庭背景在学校论坛上被传的神乎其神，什么的都有。

　　有说是上京大官，也有说京商大佬，还有说黑白两道……总之，他们对我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

　　但不管怎么样，目的是达到了。陈映雪再没找过我的麻烦，见到我也会直接无视过去。

　　【池玥！你这方法可真管用！】

　　天台上，我开心的抱着池玥，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笑。

　　【我手上有油，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池玥无奈的伸着两只手，任由我抱着。

　　【池玥，你想知道后续吗？】

　　【你别说，让我猜猜。】池玥咬了一口包子，歪头想了想，【陈映雪下学期要转学了？】

　　！！！

　　【你怎么猜到的？为什么不是换班级呢？】

　　【因为他老爸不想让她继续惹事呗。与其让敌人提前抓住小辫子，不如自己先狠下心来解决。这很符合陈董事的行事风格。】

　　【……】

　　【我悄悄听安主任说，陈映雪下学期要去德国留学，这是他爸爸的意思。】

　　【嗯，做的够绝，也够果断。】池玥点点头，咬了一口包子，简单评价道。

　　【就德国的教育制度，她就在那好好改造吧。】

　　我轻轻搂着她，脸上笑得很甜。

　　【池玥，你好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你是怎么学的？能教教我吗？】

　　池玥笑了笑，没理我的撒娇，收起盒饭走到一旁的水池，边洗边说，

　　【你不需要学这些。这东西，说好听点叫玩弄人心，说难听点就是投机取巧。每一步都像是走钢丝，一旦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不需要，也用不到。】

　　【哦……】

　　我遗憾的撇了撇嘴。

　　池玥擦了擦手，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别沮丧了，以后，我教你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