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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们想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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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瞬间,它的六根手指被齐根劈断,哗啦啦落下来砸在人脚边,黑蓝色血液喷溅到建筑物上,腐蚀声滋滋作响。
宛如平地惊雷般,一道身影从中横空飞起,脚尖在浊兽未受伤处借力一踩,掠至另一只手,将剩下七根手指也全部砍断。
陆鸣微凝眸望去,这怪物一手六根指,另一手七根指,双脚又是□□根,分明便是实验失败的产物。
她该庆幸,敌人的武器是残次品,还是惧怕,即便是残次品便让她们狼狈至此?
“喂……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
“将剑道练至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普天之下我也只在仙盟那位裴司律斩北海九婴时看到过。”
卸下浊兽的手指,它的灵活度大大降低,那人一改方才的凌厉剑气,刺中就跑毫不恋战,偏偏灵活得让浊兽连她衣角都碰不到,甚至挑衅般在它庞大身躯中游走,一点一点劈断所有关节连接处。
也有自信者想上前帮忙,然而刚靠近半丈,浊兽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般狠狠将其震落在地。
只有那人凭借惊人的速度立于不败之地,将浊兽掌握在股掌之间。
无人看见,陆鸣微额上大颗冷汗滚过,心跳剧烈得快要从胸腔内跃出来,鲜血染红绷带,温热的触感让她晃了晃神,剑招却丝毫未乱,偏头躲开浊气。
“裴司律那把天刑剑乃上古神兵,斩尽世间妖邪,可你们看那把剑,你、你们认得那是哪位名士的剑?”
“那倒是再没有了……不过我记得也有位名士的剑平平无奇,只依赖其本身的剑法与领悟的剑意,真可谓是人剑合一,是谁来着?”
“或许,你们听过当年剑道魁首陆鸣微的成名技——天倾一剑吗?”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终于,巨大浊兽的膝盖被斩断,它半跪在地,整个身子缓慢又沉重地甩下,激起尘土飞扬,好似整座清平镇都跟着抖了一抖。
一道银色剑气飒沓如流星般疾速穿过它的咽喉,它庞大的身躯僵住,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黑蓝色血液如洪水决堤,从它的口鼻喉间喷涌而出。
那人腾空飞上浊兽巨大的头颅,于月下独立,侧眸向脑后一瞥,平静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边:“退后。”
“砰——”它的头颅轰然倒塌在空地上,半张脸露在外面,肉瘤下那只惊恐的眼睛就这么凝视前方的人。
众人再抬头望——那道身影早已纵身跃起,周身月色如练,衣角被西风吹得猎猎作响,与剑光一同隐没于夜幕之中。
毫无征兆地出现,毫不留恋地离开,却在所有人心中留下阵阵涟漪。
战斗结束了。
一股诡异的寂静劈头盖脸罩住所有人,取代方才的厮杀、伤者的呻吟哀嚎与压抑的啜泣声在夜风中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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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被灰尘和血混杂的肖至俞环顾四周,没看见熟悉的人,双手多了两只特殊材质制成的手套,在一堆尸体里小心地翻来翻去,口中所喊从姚锦一的名字,再变成极不顾礼仪的姚策。
似乎找了很久,直到一只手从尸山对面慢慢举起,她扔下手套狂奔过去,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又狼狈地爬起来,手脚并用爬到那只手身旁将其扶起来。
“你怎么……怎么这副样子。”姚锦一虚弱抬手,擦掉肖至俞脸上的灰,“衣冠不整,违反肖氏家规了……回去要肖姨罚你。”
她本意是想开个玩笑,却被肖至俞猛然拥入怀中,温热液体滴落到肩膀,隔着布料,狠狠烫了她一下。
*
“梁姐姐。”
梁又青正在为受伤却未感染的战士处理伤口,闻声头也不抬应了个嗯。
“我好冷。”
梁又青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一声轻响划破空气,容涉稳稳落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把老旧的弓,故作轻松笑道:“小晏,我们赢了。”
见容晏没再应声,只是低头瞧地板,肩膀轻颤,容涉脸上的笑容僵住,大步上前揽住容晏,“怎么了?”
“不要靠近我!”横生出一股大力将容涉推开,她趔趄几步,站稳时便看清容晏从脸上延伸到脖颈的黑斑。
姚锦一和肖至俞互相扶持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容涉不解地强行摸遍容晏全身,在她膝盖处找到一个前些时日摔倒导致的未愈伤疤……
只是怔愣一瞬,容涉眼中浮现泪光,沉默地打晕她,用自己脱下的外衫将其裹在怀里,一行人疾步返回医馆。
*
某个无人的巷内,陆鸣微呈大字型瘫倒在地,空洞的瞳孔倒映出点点繁星。汗水浸透里衣,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疼,全身都在疼。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左胸,伤口反复撕裂又愈合。
说人死前总会回忆些什么,于是她又想起坠入归墟裂缝前,师尊远远凝望她的那一眼,恍如昨日。
她的光阴静止在坠入归墟的那一天,旁人脚踏实地过的十八年,不过是一场剑道魁首的漫长噩梦。只是眨眼,天翻地覆。
听觉恢复了些,远远的,姚锦一的声音将她拉回人间。
*
后方的损失不算太重,但一路都能看见流离失所的人向身边人询问是否看见自己的亲朋。
有人抬着侥幸受伤却没被感染的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梁又青主动开口,声音带着莫大的安定感:“我是医师,送到我的医馆里。”
容涉怀中的容晏面露凶光,狠狠挣扎几下,口中已生出利齿。
“伍百万呢?居然临阵脱逃,算什么修士。”姚锦一振臂高呼,见无人理会,刚要悻悻放下手,忽然顿住。
“伍百万在此。”侧边巷子中传出的声音回答她,巷中人撑着墙,一手握剑,慢悠悠踱步出来,面容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我冒着巨大危险去铁匠铺取剑,这还不够舍生取义?反正在下这个伤员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便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大家最大的贡献了。”
她这番话说得颇为冠冕堂皇、厚颜无耻,姚锦一没来得及放下的手紧攥成拳,愤然回:“你!”
“好了,锦一。”肖至俞放下那只手,朝陆鸣微颔首,“伍道友可曾见到刚才斩杀巨大浊兽的那位前辈?”
“那自然是看见了。”陆鸣微扯出一个笑。
“幸而有那位前辈出手,不然我等必遭劫难。”肖至俞虚空拱了拱手,挑起半边眉睨陆鸣微,话语意有所指,“可惜前辈高风亮节,不屑虚名,不然至俞真想当面同她道谢。”
陆鸣微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肖至俞偏头看她,视线下移,“伍道友无恙便好,只是这浊兽血诡谲,还是尽快擦拭为宜。”
陆鸣微僵住身子,低眸一瞥,赫然便看见忘记擦的黑蓝血液一点点顺剑尖下滴,复而再对上肖至俞的目光,继续笑道:“嗯,肖道友教训的是。不过逃跑时偶然撞见一两个浊兽,匆忙间顾不得也是难免的。”
两人相视一笑,有暗流无声涌动。
梁又青与容涉也对视不语,只有姚锦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问什么,又还是闭了嘴。
她们终于回到医馆,在院子里铺上许多张板床和长椅,先安置伤员。
受了伤却没感染上浊气的,只需要疗养些时日。但也并不乏潜伏期较长、到了医馆才表现出病状的人。青面獠牙,见人便咬,都由梁又青封住穴位隔绝开再议。
战场上前狼后虎,杀同伴是不得已而为之,此时却无人再下得了手。
陆鸣微面向无人处,倚靠着墙,那口气猛地泄掉,体内气血翻涌,脚下踩刀尖般的触感扎心地疼。
施针极费力气,梁又青额上的汗水滴落下来,动作越来越慢,手却始终很稳。但即便这样,伤患身上的黑斑依旧未消退。
“梁医师,还有得治吗?”统领用纱布按住自己臂膀上的伤——呈圆锥刺入状,明显不是浊兽所伤而是修士所用武器,她却仍关切凝望被感染的战友们,问出这句话。
梁又青稳住身子,神色有些奇怪,“你不知道吗?”
统领也顿了顿,摇头。
“你们仙盟不应该早就研制出针对浊气之毒的解药了?”
统领再度环顾同伴,后者们正痛苦呻吟,她按住伤口的手无意识用力,却像察觉不到疼,“或许因为此前并未发生相关事件,所以……”
“所以什么?没有解药?”姚锦一大声质问。
肖至俞攥住她的手,没有反对,只是扫视这些哀哀戚戚的人。
统领低下头,顿了顿又不死心般问梁又青:“真的没有办法了?”
梁又青回她:“此事不在我掌控之内,统领应上报仙盟。”
统领却不接话,只是抿唇。
清平镇早秋的夜里已经有几分冷意,西风猎猎吹过,如泣如诉。加上院角堆放大大小小的草药,也盖不住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感染程度不重的,眼中尚还存清明,却因毒素而剧烈痛苦,弓身屈腿,死死咬住牙关与其作斗争。
她们想活。
陆鸣微能做的只是将这些人一个个打晕。她也不知道,明明十八年前浊兽还是极稀有的,偶尔能从归墟跑出一只便算了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做?
“啊——”角落的床有人放声大喊,她的手臂被一张嘴死死咬住,是一个后来才魔化的人。
她反拦下欲帮她的姚锦一,被咬得血肉模糊也没松手,另一只手紧紧拢住魔化者的肩,“你们别伤害她!”
姚锦一气极:“连人仙盟统领都说了,没有解药!她都这样了,救不回来了,再这样下去你也要一起死知道吗?”
“那便一起死吧。”那人决然闭上眼,在话音落下不久后,从额头、脸颊、到脖颈,一路被黑斑笼罩,表情不断在狰狞与释怀之间切换。
只是怔愣瞬息,姚锦一手中的剑被拔出,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脸上,她注视眼前的画面,手指捻了下液体又放下来看,是血。
在她开口之前,一股磅礴无匹的灵力威压骤然降临。
霎时间,所有哭诉、私语、争吵蓦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冻结,所有人都向医馆外某处望去。首先听到的是整齐划一的剑鞘碰撞银靴声,紧接着,一队白衣染血的身影渐渐从建筑物后显现。
领头那人同样满身黑蓝色血液,神情却一如既往冷淡如神祇。
是裴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