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过境》冬染秋

6、断章与远行

　　几天后，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快递文件袋，静静地躺在桑沐冰冷的办公桌上。

　　她拆开，里面是一份设计图纸的复印件。图纸的核心，是项目核心区域那棵承载着无数记忆的老槐树——一个精心设计的、围绕着它展开的小广场方案。

　　图纸标注得极其详尽，每一处尺寸、材料、植被都清晰无比，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手写补充，记录着与居民访谈的细节、那些微小却动人的诉求。

　　方案的落款处，是泠止那清秀而熟悉的签名。

　　而打印的日期，如同冰冷的铁证，清晰地烙印在纸面上——

　　就在那个模型坍塌、她们熬尽心血通宵修复的前一天！

　　图纸的空白处，还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字迹轻浅几乎要被蹭掉的小字：

　　“槐树广场，给桑沐的惊喜。她总嫌我的设计缺人情味……这次，够不够暖？”

　　桑沐拿着图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纸张边缘在她指间被捏得变形。一股灭顶的寒意和迟来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技术部的号码，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

　　“立刻！调取项目服务器备份！查B区景观方案最终修改日志！精确到毫秒！”

　　桑沐站在技术部幽蓝的服务器前，屏幕冷光映着她苍白的脸色，像一尊冰雕。

　　"B区景观方案最终修改时间——9月14日23:47。"技术员敲击键盘，光标停在那行记录上，"比模型坍塌事件早了整整六小时。"

　　桑沐的指尖抵在显示器边缘，冰冷的触感直刺心底。那个时间点，泠止本该早已离开办公室。她为什么要深夜折返？为什么要独自修改方案？

　　"调取当晚完整的监控录像。"她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画面一帧帧闪过：深夜的办公室空荡寂静，只有泠止伏在电脑前的背影。

　　她时而快速敲击键盘，时而停下来揉捏酸痛的肩膀。凌晨时分，助理林小竹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两人简短交谈后，林小竹离开时衣角确实刮倒了工具箱——但泠止立刻蹲下身将其扶正，还仔细检查了每一处模型支架的连接点。

　　根本没有所谓的蓄意破坏。

　　桑沐的胸口如遭重击，呼吸为之一窒。

　　记忆中泠止在雨中嘶喊的那句"你宁愿信徐冉也不肯当面问我一句"如同惊雷炸响，那个转身冲进雨幕的红色身影再次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红裙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她转身冲出技术部，手机已经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第七次听到机械女声时，桑沐站在泠止公寓楼下。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和眼泪混在一起。她仰头望着那扇漆黑的窗户，窗台上那盆她送的多肉植物已经不见踪影。

　　"泠小姐昨天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门卫递来一把伞，"没说去哪。"

　　雨越下越大，和那天车库里的暴雨一样冰冷刺骨。桑沐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一封来自总部HR的邮件。

　　"关于海外调任确认函：请于10月15日前赴伦敦分部报到……"

　　屏幕被雨水打湿，字迹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惨白的光斑。

　　两周后，桑沐整理办公桌时，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条。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展开后露出泠止飞扬的字迹：

　　"槐树广场的灵感来自你。记得你说设计要有人情味，所以我跑去和居民聊到半夜，听李爷爷讲他孙子学走路时摔破的台阶，听王阿姨说巷口那盏路灯见证了多少年轻人的初吻。

　　P.S. 下次通宵，记得带颈枕。——泠止"

　　纸条背面还画了个夸张的笑脸，嘴角沾着早已干涸的咖啡渍，像是那个永远带着笑意的她。

　　桑沐将纸条小心地对折，夹进护照内页。窗外，那棵被保留下来的老槐树在秋风中摇晃，黄叶纷飞如雨，有几片飘进窗来，落在她摊开的行李箱里。

　　她轻轻抚过护照上的烫金字母，伦敦的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也许，命运会给勇敢的人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