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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中休止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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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的喧嚣如同一层油腻的浮沫,裹挟着刺鼻的香水、浓烈的酒精和虚浮的恭维声。
桑沐端着一杯纹丝未动的香槟,像一座孤岛般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霓虹如熔化的金属般流淌,映照出她冷硬如雕塑的倒影。
视线所及,泠止正被一群满面红光的客户簇拥着,那身酒红色的长裙如同一簇在虚伪浮华中燃烧的火焰,她清脆的笑声穿透嘈杂,而她指尖缠绕的纱布,在迷离的灯光下白得刺眼,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徐冉冰冷的耳语再次在脑中尖啸:“……周晚的画廊在疯狂套现……泠止的工作室正等着这笔救命钱……”
桑沐猛地仰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口那团焦灼的疑虑和被刺骨背叛感灼烧的刺痛。
她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决绝地穿过喧嚣的人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被淹没在慵懒的爵士乐里,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信任之上。
“桑总监?”泠止的目光捕捉到她,眸中瞬间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微弱希冀的光,她奋力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向她靠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桑沐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伸出手,动作迅捷而隐蔽,如同进行一次见不得光的秘密交接——不是邀舞,而是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棱角的U盘,狠狠塞进泠止温热柔软的掌心。
“看看这个。”桑沐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却像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泠止的脸,仿佛在重新审视一件充满致命缺陷的设计稿。
泠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那枚小小的、散发着不祥寒意的金属块,又猛地抬头看向桑沐。
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月牙眼,此刻经历了一场风暴,从最初的茫然疑惑,到尖锐的探究,最后被一片惊疑的浓重阴影彻底吞噬。
恰在此时,音乐陡变。缠绵悱恻的探戈旋律骤然响起,如同命运恶意的嘲弄。
桑沐猝不及防地扣住泠止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另一只手则强硬地、不容抗拒地环上她的腰,近乎粗暴地将她拖拽进舞池翻腾的中心。
旋转的彩色光柱疯狂切割着她们的身体,将两人笼罩在迷离而窒息的光影牢笼中。
“你什么意思?!”泠止被迫踉跄地跟上她迅猛的步伐,身体僵硬如铁,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破碎不堪。桑沐紧扣她手腕和腰肢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箍得她骨头生疼。
桑沐俯身,嘴唇几乎贴上她冰冷的耳廓,呼出的气息带着香槟残留的冷冽,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下:“监控。你的助理。周晚的妹妹。工具箱。”
她带着泠止一个近乎失控的剧烈旋转,裙摆如血浪翻涌,泠止重心不稳,重重撞进她怀里。桑沐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如同禁锢一个即将逃脱的囚徒。
“项目延期,天价违约金,够填你那无底洞的窟窿了?嗯?”
泠止猛地刹住脚步!
整个舞池的节奏仿佛都因她们突兀的僵持而骤然停滞了一瞬。一道刺目的白光扫过泠止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庞,那双曾盛满星光的月牙眼里,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彻底碎裂的痛楚。
“你……”她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桑沐……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每一个字都带着心碎的回音。
桑沐没有回答。她只是猛地松开了钳制。那枚冰冷的U盘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泠止的掌心。
缠绵的探戈余音还在空气里绝望地缭绕,桑沐已决绝转身,背影融入狂欢的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暴雨如同天河倾泻,疯狂地砸在车库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桑沐刚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一道刺目的红色身影如同燃烧的陨石,冲破雨幕向她撞来!
“桑沐!” 泠止浑身湿透,昂贵的红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而绝望的轮廓。
她“砰”地一掌拍在桑沐的车窗上,留下一个湿漉漉、带着绝望温度的手印,声音被狂暴的雨声撕裂、扭曲,
“你就那么信徐冉?!信那几张截图?!连当面问我一句都不肯?!!”
雨水如瀑,顺着她凌乱的发丝、惨白的脸颊疯狂流淌,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发疯般用力拉拽着纹丝不动的车门把手,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桑沐却在车内冷漠地落了锁。
“开门!你看着我!告诉我!”泠止的声音尖锐到破音,绝望的哭腔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车窗上,比冰冷的雨点更沉重,
“在你眼里,我泠止是不是就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连我们……连我们拼了命一起救回来的项目也能亲手毁掉?!是不是?!”
桑沐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隔着布满蜿蜒雨痕、模糊不清的车窗,泠止那张被雨水疯狂冲刷的脸,清晰地写满了被彻底冤枉的愤怒、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心碎。
废墟里她渗血的手指,晨光中那个轻柔如羽的吻……这些画面猛地刺进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剧痛瞬间蔓延全身。
然而,徐冉手机屏幕上那张清晰到毫发毕现的截图,如同毒蛇般盘踞在眼前。周晚的名字,更是一个巨大而无法驱散的阴影。
“证据……就摆在眼前。”桑沐的声音透过紧闭的车窗传出,冰冷、平板,被狂暴的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你还想……解释什么?”
“证据?”泠止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在滂沱大雨中摇摇欲坠,脸上浮现出一种惨烈到极致的笑容,“好……好……桑沐……你真行。”
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仿佛要抹去所有不堪。
再抬眼时,那双曾为桑沐亮起的眼眸里,所有光芒一点点熄灭,冷却,最终只剩下绝望的死灰。
“我们……完了。”
她不再看车里的那个人一眼,猛地转身,决绝地冲进那片灰暗的、吞噬一切的雨幕深处。
那抹刺眼的红色,如同被巨浪卷走的火焰,瞬间消失在混沌的雨帘之后,只留下引擎徒劳的轰鸣和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徒劳无功的单调声响。
桑沐僵在车里,如同石化。车库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如同死寂的月光。
车窗外,那个湿漉漉的手印正被新的雨水冲刷,慢慢滑落、变形、扩散,最终化为一滩模糊的水渍,像一幅被彻底毁掉、再也无法复原的珍贵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