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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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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怪物!撤!快撤!!”
星漪微微喘息着,看着军卫们转身撤离,她强撑着的那口气散了,疲惫与虚弱让她几乎快要站不稳。
“刚才不是还挺狂吗?都给我站那别跑!”
另一处传来洛梓涵叫嚣的声音,星漪转头看去,只见那边残肢断臂散落一地,场面十分惨烈。洛梓涵提着已是形同废铁的战戟,正气势汹汹地追赶着那些溃逃的军卫。
星漪开口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息寒白之气,眼前模糊一片,终是一头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她似是看到那抹逐渐远去的鹅黄身影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过来。
之后,她便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聚拢。还未睁眼,星漪便觉耳边声音嘈杂,似有许多人正激烈争吵着什么。
“你那么厉害,为何一开始不出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冲进来杀我们?”
“我家只有我和妹妹逃了出来,其他人都死在城里,现在就剩我自己了……哈哈哈哈……”
“你明明可以!为什么不救?!本来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
一声接着一声刺入星漪耳膜,更是刺进她的心,随即,便是洛梓涵不耐烦的声音盖过了这片喧闹——
“闭嘴!吵死了!”
星漪睁开眼,只见洛梓涵站在不远处,被几个幸存的妖族围住质问,她咬了咬牙,撑身坐起。
“你醒啦……”
身旁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星漪闻声看去,只见小猫妖有些惊喜地看着她,手里捧着一些理好的杂物,又或许……是谁的遗物。
星漪收回视线,艰难从地上爬起,一步一趋地走到被包围的洛梓涵身旁,开口道:“不是她的错,是我……”
“既然要论对错,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错的到底是谁?”洛梓涵抱着胳膊,未等她说完便冷冷打断,反问众人:“是把敌人带过来的那个叛徒吗?还是面对敌人唯唯诺诺,事后只敢把火气撒给别人的窝囊废?”
“你!!”面前一众被说得双目通红。
“我是很厉害,但有义务救你们吗?谁规定的?搞清楚,是因为我大发慈悲,你们现在才有命在我面前蹦跶,你们怎么不去质问向你们挥刀的人?是不好意思吗?”
“我看我就是脾气太好,才让你们敢在这蹬鼻子上脸。”
众人陷入死寂,唯余一片沉重的悲凉。
星漪心中难过,抬手扯了扯洛梓涵的衣袖,示意对方不要再说。
被驱逐、家破人亡的是他们,如今被驳至哑口无言的,也是他们。只因弱者不值得被看见,其愤怒与悲鸣被视作聒噪,唯沉默与承受才最是应当。
所以,当一丝微末的希望偶然照临己身,在意之人却未曾得蒙眷顾,那绝非救赎,而是将幸存者推向更深的绝望。
既无直面的勇气,亦无了断的魄力,只能在劫后余生的痛楚中辗转挣扎,于是,无可避免地将悲愤掷向那无情的幸运——为何不救我所爱?为何独我活下来?
围聚的人们似是被击碎了最后的一丝精神气,如潮水般无力退去。
星漪亦是没有力气再挪动一步,索性直接坐在原地休息。她面色苍白地捂住伤口,即便血肉已经开始愈合,却依旧剧痛难忍。
“这不是你的错,一个人的命运很沉重,我们不可能承担起所有人的重量。”洛梓涵在她面前单膝蹲下身子,微微蹙起眉头,脸上神情是少有的认真:“何露做不到,你和我也不行。”
星漪微怔。何露走在前方的背影再次映入脑海,没有印象中的坚定挺拔,只有快被压垮的疲惫。她甚至还记得,对方说出那句“能救一个算一个”时的声音和语气。
至少,想要帮助弱者的善意是没有错的,因为根本就无人在乎他们啊。
“我只是……”星漪合上眼,声音苦涩:“觉得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
“决定没有好坏对错,只有当下适不适合。你现在回想以前,当然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但不能为了这个就苛责自己,那对你自己来说不公平。”
“如果一定要给错误找原因。”洛梓涵扯起嘴角:“贪婪残暴是错,软弱无力是错,天真愚蠢是错,冷眼旁观是错,所有人都难逃此咎。”
星漪欲张口却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些。
“要是你还是忍不住怪自己,那顺便把我也带上,我这见死不救的罪名可比你严重多了。”
说到这,洛梓涵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显得尤为慷慨:“别客气,反正我本来就是个怪物,这辈子挨得骂比吃的饭都多,不在乎你在心里偷偷骂我。”
怪物么?在星漪看来,洛梓涵是很怪,有时行事的确颇为……不拘小节,但……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从未这般想过。”
洛梓涵似乎也不意外,笑了笑:“那你能不能别再这么苦哈哈的?肉都不香了。”
眼前这人,口口声声说她是备用食物,然而一路走来,相处之下却不像心怀恶意,此刻旧事再提,倒有些打趣的意味。星漪抿了抿唇,问道:“你还要吃我吗?”
“哦?现在搓两个冰棍就支棱起来了。”洛梓涵金瞳微微眯起:“那换我问你,现在还给吃吗?”
“……”星漪当然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倘若洛梓涵并不是真的想吃自己,那与其维持这种奇怪关系,倒不如成为真正的朋友。
可对方的回应,让她不免有些失落。将心中偷偷冒出的那一丝期待抚平,星漪淡淡道:“若洛姑娘有意,就请便吧。”
“真的?这么大方?”
星漪不语,只是沉默看着她。
洛梓涵缓缓凑近,眼里透着几分不怀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星漪来不及反应,左手已被对方拾起,下一刻,手腕外侧便被咬住。
那双微敛的金瞳看不出情绪,星漪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氲湿了那处皮肤,跳动的脉搏在尖锐的齿间,被不轻不重地磨了磨。
不痛,却有种奇怪又微妙的感觉。
“果然是苦瓜。”洛梓涵兴致缺缺地放下她的手,末了还煞有其事地叹气:“再等等吧。”
星漪呆呆地看着对方起身离开,白色发尾随着步伐,在她眼前轻盈地扬起又飘落,逐渐远去。
她低下头,轻轻握住被咬过的手,盯着那一小片微红的齿痕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否太过亲昵了?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兴许只是尝一下食物的味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是吗?不是吗?星漪一时竟理不清半分,只好暂将这纷乱心绪压下。再回神,她发现营地中静得可怕。
幸存者们各自忙碌着,有的埋头整理行装,有的在帮忙将遇难者的遗体就地安葬。
待一切仓促了结,他们便陆续离去,只留一座座新坟目送这些彷徨的背影,各自踏上流离天涯的方向。
“他们说,那些人肯定还会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小猫妖走到星漪面前:“我也要走了。”
看着那张沾了尘土的小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星漪心中亦是沉重不已,声音涩然道:“别回去报仇,好好活下去。”
小猫妖一愣,低头沉默片刻,苦笑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之前只是怒气上头没忍住,其实我可惜命了。”
她吸了吸鼻子,再抬头,脸上笑容灿烂:“你救过我两次,我丧彪记下了!”说完,小猫妖抬手朝星漪挥了挥:“那,后会有期啦!”
随着那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营地中除她与洛梓涵,已空无一人。
夕阳西下,眼前的天际线洇着一抹血色,是无止城的方向。
星漪望着那片火烧云出神,直到夜幕落下,彻底盖去她眼中倒映的赤红,她垂下眼帘,轻声唤道:“洛姑娘。”
随即,身边传来一声懒洋洋地回应:“嗯?”
“我知道自己做不了太多。”星漪沉默片刻,说道:“但我还是想回无止城。”
“回,那个抠门城主还欠我一顿饭,不能就这么算了。”
星漪哑然失笑。
两人在营地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星漪的伤便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至少不会再影响行动。
她按住伤口,细细体会掌心下那血肉疯长的感觉,心中不由愈发惶恐——自己到底是什么?还有那条黑龙,究竟……
“小苦瓜,发什么愣呢?”
星漪骤然回神,意识到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抿紧嘴唇,将不安强行按捺下去,随即加快脚步,追上已走到前方的身影。
回到无止城,原本大敞的城门已关闭,两人依着记忆绕去何露带她们离开的那扇隐秘的小门,也已经被封死了。
“麻烦。”洛梓涵抱臂侧身靠在城墙脚下,抬手敲了敲砖块:“要不直接砸个洞出来吧。”
时至今日,星漪对这人的离谱言论已经有些习惯了,甚至不觉得对方只是口头说说:“那样动静太大了。”
话音刚落,一阵细微的摩擦声悄然响起。只见洛梓涵倚靠的墙面上,几乎与她膝盖同高的位置,有块砖缓缓地凸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默不作声地看着。
一块、两块、随着洞口越来越大,一个长着犄角的小脑瓜从里面探了出来,与早已蹲在外面撑着脸看戏的洛梓涵赫然相对。
星漪一看,居然是那元宝当铺的小掌柜!
洛梓涵看着呆愣住的小掌柜,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嗨~”
“噫!!”小掌柜大惊失色,就要把脑袋缩回去,却被头顶的两只角卡住了。
“哈哈哈哈!”洛梓涵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嘲笑,伸手薅住小掌柜后衣领,将她从洞口里提了出来。
“哎呀!!”小掌柜慌张扒着她的手,蹬着小短腿激烈挣扎:“快放开本掌柜!!”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洛梓涵将其提到自己面前,戏谑道:“家都没了还掌柜?你柜在哪呢?怎么不背着一起跑路?”
小掌柜似是被戳到痛处,整个人如遭雷劈,随即捂着脸大哭起来:“本掌柜讨厌你!呜哇哇哇……”
看着眼前这场闹剧,星漪只觉一阵头疼,无奈道:“快放下,别再欺负她了,小心把附近的军卫引来。”
洛梓涵似是玩够了,终于将她放下,见小掌柜坐在地上还是呜呜直哭,皱眉道:“别哭了。”
“就哭就哭!呜呜……本掌柜好不容易攒的家底呀!都没啦!!”
“啧。”洛梓涵神色逐渐不耐,干脆伸手捏住了她的嘴巴。
效果立竿见影,耳边顿时安静了。
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