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16、错误

　　不知该作何感想，不知该如何应对，星漪思绪空洞而平静，身体却仿佛自己动了起来。
　　她跑回营地，大声呼喊着让大家快逃。
　　妖族们有的逃了，有的却选择留下来跟军卫们拼个鱼死网破。
　　场面混乱一片，周围身影窜动，无力抵抗的弱小妖族们一个个被杀死、倒下，惊吓声、哀号声、狂笑声炸作一团。
　　身体与意识仿佛被撕裂。眼看着军卫的戟刃挥向手握匕首，试图反击的小猫妖时，下意识捡起地上的断剑，冲上前替其挡下，然而回荡脑海的却只有一个疑问——
　　是自己错了吗？如果多关注那位丢失了孩子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千钧伟力轰然压下，手中断剑应声崩碎！虎口被震得骤然迸裂，纷飞的残片划伤她的脸颊，星漪整个人倒飞出去。
　　“别急，很快就轮到你。”那军卫颇为不屑地冷哼，摸了一把脸上的爪痕，恶狠狠地瞪向小猫妖：“让我先把这小畜生弄死。”
　　星漪捂着剧痛的伤口撑起身，对小猫妖喊道：“逃……快逃！”
　　“我才不怕你！”
　　小猫妖却全然不听，龇牙咧嘴地咆哮着扑向身形高大的军卫，随即便被其一脚踢翻，踩在脚下。
　　星漪看着那战戟又一次高高举起，握着残破不堪地剑跌跌撞撞冲过去：“住手！！”
　　下一刻，军卫却被一双手扯住了胳膊。
　　“军爷！军爷……你说过只要我带你来营地，你就告诉我孩子的下落……军爷……求求你了，告诉我吧……”
　　星漪愕然地瞪大了双眼——是那位丢了孩子的妇人，她神情悲切，苦苦哀求着，青筋蹦起的双手死死抓着军卫的胳膊。
　　“你那小畜生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滚！别妨碍老子！”
　　军卫一把将其甩开，那妇人却又扑了回来，死死将他抱住，歇斯底里地叫喊：“你骗我！你说过我孩子还活着的！！”
　　她瘦弱的身躯挂在军卫身上，仿佛无力飘零的残柳。甩动间她看向了星漪：“快带这孩子走！”
　　星漪一震，趁着妇人与军卫周旋之际，使尽全力将军卫撞得一个趔趄，趁这机会，她一把将对方脚下快要窒息的小猫妖给拉了出来。
　　“本来看在你立功的份上，还想着最后再杀你！”愤怒的军卫一把扯开身上枯瘦的胳膊：“真是找死！”
　　只见战戟寒光一闪，妇人直挺挺地倒下了。军卫低头看了眼身上沾的血，表情嫌恶：“脏死了。”
　　“……脏？是啊。”星漪咬了咬牙，双眼死死盯着那军卫：“的确脏得很，但脏的不是一个母亲的血，而是你！”
　　“呵，不过是穿着衣服装了几十年人，还真以为能摆脱畜生的身份了？”军卫冷笑：“对了，你们这些小妖都是被何露送过来的吧？你口中的这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崽子，可是亲口出卖了她。”
　　星漪猛地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畜生背叛有什么值得惊讶？”那军卫似是很欣赏她此刻的表情，脸上笑容残忍而恶毒：“只可惜何露那个杂种肚子里没长妖丹，叫人白费一番功夫。”
　　咔的一声，有什么似乎断了。
　　“你——！你才是畜生！！”星漪提起残剑，不顾一切向他冲去。
　　军卫嗤笑一声，抬手将战戟嗖的一声掷了出去。
　　残剑根本无力抵挡，戟刃穿过星漪腹部，将她整个人钉在了身后数丈远的树干上。
　　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耳边嗡嗡作响，视野开始晃动、模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向她奔来，是那个小猫妖，她似是边跑边喊着什么，与远处零星的厮杀声混在一起，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星漪张开嘴，想让对方快跑，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做不到。
　　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星漪艰难地抬头望去，不远处的树干上一抹鹅黄色身影默然而立，是洛梓涵，原来对方早已将自己的丑态尽收眼底了么。
　　星漪无力地垂下脑袋，心想，是自己错了。
　　如果没有逞强，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无意牵连洛姑娘，有对方在，是不是便能救下更多的人？
　　忍耐着剧烈疼痛，星漪胸口艰难地起伏，深深吐出一口气，带出些许猩红散落前襟，点点滴滴尽是悔恨。
　　自己……真的是个害人不浅的灾星啊……
　　意识彻底沉入混沌，寒冷侵蚀了感官。
　　星漪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脚下是漫无边际的漆黑水面，白色雾气在四周缓慢流淌，她又回到了这里——那片寒雾弥漫的幽冥。
　　原来，死亡于她而言，竟是这般熟悉的归途。
　　心中如脚下水面般平静不起丝毫涟漪，星漪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话音未落，浓得化不开的寒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低沉而悠长的鸣吟。
　　它并不震耳欲聋，反而透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疲惫，一声接着一声，牵引着她的灵魂。
　　星漪抬起头，顺从内心走向声音的来处。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雾气被无形的力量拨动，两点苍蓝色的光芒缓缓亮起，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那是一双眼睛。
　　一个庞大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缓慢游动的身躯覆盖着漆黑鳞片。它缓缓靠近，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直到整颗头颅探出寒雾，那双苍蓝的巨目缓缓垂落，平静凝视着星漪。
　　那是一条龙，却不知何故伤痕累累。
　　“你也死去了吗……”星漪抬起的手停滞许久，终未落下。
　　眼前的伤痕倒映在她眼中，仿佛唤醒了某种遥远的痛楚。那感觉如此熟悉，好似这些创伤，在很久以前也曾刻在她身上。
　　【我已死去，你已重生。】
　　低沉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在她心湖中响起，带着冰棱摩擦般的沙哑，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
　　星漪一怔，抬头望着那黑龙的双眼，死寂的心湖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即是你，一个错误。】
　　“错误……”星漪恍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来如此，这便说得通了。”
　　【即使如此，亦不可，甘受命运摆布嘲弄。】
　　若真有选择，谁又愿做命运的傀儡？星漪别过脸，声音低哑：“可我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那便，竭尽一切，直至，神魂俱灭。】
　　黑龙再次游动起来，寒雾翻涌，它昂起伤痕累累的头颅，挣扎着腾跃升空。
　　一瞬间，周遭的寒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烈排开，破碎的鳞片泛起光泽，即便在这死寂的幽冥，亦无法吞没这一丝微弱的光。
　　龙吟再起。
　　不再是疲惫的低鸣，而是燃尽最后的绝响，撼动虚无的咆哮，是龙族与生俱来的骄傲。
　　星漪怔怔地望着，被这股力量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刻，庞大的龙身开始瓦解，化作无数幽蓝的光点，如同逆流的星辰，向她涌来。
　　星漪瞬间被光芒淹没，那感觉却并无不适，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仿佛有什么正在填补她几近枯竭的灵魂。
　　【不可放弃。】
　　低沉的声音最后一次直接撞入她的心湖，而后彻底归于寂静。
　　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不息，星漪睁开眼，一抹深邃的苍蓝在眼底氤氲流转，倏忽而逝。
　　黑色的水面似是受到某种力量所搅动，水浪高高涌起，将星漪压入水底，一切感知随即被水声淹没。不知过了多久，知觉逐渐恢复，随即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
　　“啧，真是看不下去了。”
　　洞穿身体的战戟猛地被拔出，星漪跌落在地，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刚从混沌中回归的神志清醒了些许。
　　她捂住伤口靠坐在树下，抬头望去，只见那鹅黄色的背影站在自己身前，提着那染血的战戟，语气森然。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把兵器还来！”军卫怒道。
　　“呵，还你！接好了！”洛梓涵脚下蹬地，草屑飞溅的瞬间，那一抹鹅黄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去。
　　只见那柄看似沉重的战戟，在她手中竟轻若无物。洛梓涵侧身蓄势，腰肢倏然发力，戟刃寒光乍现，在空中划出一轮硕大的残月。
　　那军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冷芒已掠至眼前。
　　下一刻，他的上半身竟沿着平滑的切口缓缓滑落，鲜血如瀑从仍屹立的下半身喷涌而出，顷刻间便将脚下的青翠草地染成一片猩红。
　　“啊啊啊啊啊——！！！”落在地上的上半身发出凄厉惨叫。
　　“闭嘴！”
　　洛梓涵单手旋转战戟至反握，向下狠狠一插，那声音戛然而止，却还是引来了附近沉浸在狩猎中的军卫。
　　看着洛梓涵陷入包围，星漪咬牙撑着身后的树干，努力从地上站起。
　　“你、你还好吗？你伤得好重……”
　　星漪一顿，低头发现小猫妖竟不知何时跑到了身侧，看着那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和不安，她心头一软，低声说道：“我没事，你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那你呢？”
　　“我去把他们赶走。”星漪看向前方深陷战局的身影，试着调动力量。
　　一股冰冷灵力自体内引动，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力量的存在，它在滞涩的经脉中奔涌冲撞，这感觉陌生又令人惶恐。
　　难道是那黑龙……
　　星漪看着掌心不断逸散的寒气，眼中惊愕一闪而过，随即化作坚定的决意，咬牙忍住刺骨的不适，将全部力量汇聚一处。
　　无论这是何种力量，唯愿此刻，驱我无力，予我利刃，护我所护，纵使双手将染血夺命，也——
　　寒气渐重，细密白霜悄然攀上袖角，紧接着，一柄冰晶长剑在她掌下骤然凝成，通体剔透，寒雾缭绕不觉。
　　星漪有一瞬的怔忪，随即指节收紧，将那彻骨冰寒紧紧握住，一步步迈向敌阵。
　　前方，正肆意挥动战戟的洛梓涵似有所觉，忽然回过头来。一抹恍然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随即嘴角习惯性地扬起：“呦，终于打算动真格了？”
　　星漪动作微顿，无暇细品她话中深意，只颔首道：“抱歉，我来迟了。”
　　“一群待宰的畜生，也敢反抗！”一名军卫大吼着挥戟劈来，势大力沉。
　　星漪旋腕迎击，冰剑斜撩而上。锵然一声震响，冰刃与铁戟猛烈相撞，她手臂发麻，险些没能握住剑柄，却仍咬牙抵住。
　　那军卫见她力怯，正欲加力压制，却未察觉接触点的战戟已覆上一层急速蔓延的厚冰。寒霜顺着戟杆窜上，眨眼间便吞噬了金属锋芒，攀上了他的双臂。
　　军卫惊骇后退，却发现自己双脚不知何时已被冻结在地。星漪身形微沉，双手握剑横于身前，下一刻冰刃疾刺而出，精准地贯入他胸膛。
　　“呜！呃啊——”
　　寒气如活物般自军卫胸口急速蔓延，顷刻间便吞噬了他的躯干与脸庞，最终连同他惊恐与痛苦的扭曲表情，一同封进寒冰之中。
　　星漪想将冰剑拔出，奈何剑身却与军卫冻铸一体，她几次尝试，冰剑竟似生根一般，难以抽离。正当此时，另一侧两名军卫窥得间隙，齐声怒喝，一左一右猛冲而来。
　　星漪只能弃剑，身形左右闪挪，险险避过挥来的战戟。与此同时，她心念沉静，引动经脉中流淌的寒意，力量如潜流奔涌，呼应而至。
　　很快，她掌心寒气升腾，瞬息之间，又一柄剔透锋锐的冰剑凝形而成。
　　星漪沉腕转剑，借后退之势连挥两剑，锋芒过处，空中水汽应势而凝，随轨迹结成两排锐利冰刺，森然寒雾席卷如潮，所掠之地草木尽覆霜白。
　　两名军卫急忙闪避，其中一人慢了半步，右臂被冰刺擦过，他惊叫着捶打迅速冻结的伤处。
　　不料咔嚓一声，右臂竟被他自己生生砸断，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