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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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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黄昏来得格外早,最后一抹橘红色的夕阳挣扎着涂抹在教学楼斑驳的墙皮上,很快便被灰蓝的暮色吞噬。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仿佛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学生们像出笼的雀鸟,喧闹着涌出教室,汇入走廊的人流。
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谢轻易、沈夺利、连星灿、陈月玲、邵华年,还有沉静少言的傅时惊。
这平日里因脾性、喜好、回家方向不同而鲜少同路的六个人,竟莫名地落在了人潮后段。
稀稀拉拉地走在了一起,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铺着煤渣的离校小路。
空气里弥漫着考后特有的、混合着解脱与疲惫的气息,以及深冬傍晚清冽的寒意。
然而,六人之间的氛围却比这冷空气还要微妙几分。
谢轻易和沈夺利走在最前面,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没有像往常那样勾肩搭背,也没有沈夺利标志性的大嗓门和手舞足蹈。
谢轻易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实的煤渣路上,细框眼镜的镜片在暮色中反着微光,看不清眼神。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脊背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直了些。
旁边的沈夺利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双手插在厚棉服的口袋里,走路时偶尔会无意识地踢一下路边冻硬的小石子。
他卷曲的短发被冷风吹得乱糟糟的,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狡黠或控诉的眼睛,此刻却像装了磁石,总是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瞥向身旁的谢轻易。
每一次,当他的余光捕捉到谢轻易似乎要转头或抬眼时,那目光便如受惊的飞鸟般仓促地、猛地转向别处。
或是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或是远处灰蒙蒙的居民楼顶。
一种无声的、奇异的羞涩感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两人之间,让这往日里最熟稔的组合变得沉默而别扭。
连星灿和陈月玲紧跟在后面几步。
连星灿倒是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考试题目和寒假计划,声音清脆得如同冰凌敲击。
然而仔细看去,她饱满的嘴唇色泽异常红润,像是刚被用力地、反复地抿过,甚至微微有些肿。
这份异样的红与她活泼的语调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陈月玲则几乎要把头埋进围巾里,步履匆匆地跟着连星灿,视线牢牢锁在自己的鞋尖上。
连星灿偶尔激动地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她便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耳根迅速漫上红晕,在灰暗的暮色中格外明显,却始终不敢抬起眼看向身旁神采飞扬的少女。
走在最后的是邵华年和傅时惊。
邵华年那双机灵的眼睛左看看、右瞄瞄,把前面这两对“奇怪组合”的异状尽收眼底。
他眉头皱得像个疙瘩,终于忍不住了。
他捅了捅身边安静得像棵小白杨的傅时惊,下巴朝前努了努,然后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你看他们,好怪啊!”
傅时惊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前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依旧沉默。
邵华年是个憋不住话的。
他脚下快走几步,先是凑到沈夺利身边。
沈夺利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扭身,加快步伐溜到了更前面,留给邵华年一个写着“别烦我”的背影。
邵华年偷笑一下,眼珠一转。
他一手一个,直接把谢轻易和连星灿神秘兮兮地往路边那棵光秃秃的大梧桐树下拽了拽。
刻意落后沈夺利和陈月玲几步。
傅时惊自然地放缓了脚步,不远不近地停在他们几步之外,默默地看着。
“哎,你们俩!”
邵华年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探究。
“怎么回事啊?”
“今天都奇奇怪怪的!”
“轻易你跟个闷葫芦一样,星灿你嘴巴怎么那么红?”
“以前你俩可不是这样啊!”
他的目光在谢轻易和连星灿脸上来回扫射,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连星灿被他一问,下意识地用舌尖飞快地舔了一下自己那分外红润的嘴唇。
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抿紧,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可疑的红晕。
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扬起小脸,用比平时更响亮、更夸张的语调掩饰道。
“我?我没事啊!”
“我好得很!考完了高兴着呢!嘴巴红?风大吹的吧!”
她甚至还故意夸张地哈了口气,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谢轻易被她这突然提高的音量弄得微微侧目。
当邵华年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这个动作仿佛给了他片刻的缓冲。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蓝色帆布书包带上,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粗糙的帆布纹路。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和,只是那白皙的脸颊上,残留着一抹极其淡薄、却没能完全褪去的浅红。
“我也没什么事。”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优等生的淡淡懊恼。
“只是…今天考完,仔细想想数学最后那道大题,明明有更优的解法,应该能拿到步骤分的。”
“有点……可惜了。”
他微微蹙了下眉,语气真诚得仿佛所有的心事都与那道失分的题目有关。
邵华年看看笑容灿烂却眼神闪烁的连星灿,又看看一脸“我在反思学习”的谢轻易,浓眉皱得更紧了。
他挠了挠自己短短的头发,一脸“你们在逗我”的表情。
他不是傻子,这种“我很好”和“我在想学习”的借口,在眼前两人身上简直破绽百出,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前面那两对的别扭之后。
可是……
邵华年看着谢轻易镜片后平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目光,又看看连星灿那依旧活力满满、却莫名透着一丝“别问了”的眼神。
他们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朋友不想说,或者还没想好怎么说,那……或许就不该再刨根问底。
“行吧行吧。”
邵华年撇撇嘴,带着点“服了你们”的无奈。
“你们说没事就没事呗!想学习是吧?那寒假作业记得借我抄抄!”
他故意用玩笑话岔开了话题,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另一边,沈夺利虽然走在最前面几步,但耳朵却恨不得竖起来听着后面的动静。
当邵华年拉着谢轻易和连星灿说悄悄话时,他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下来,身体微微向后倾斜。
听到谢轻易那“可惜了题目”的借口时。
他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和不满。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直直地投向梧桐树下正和邵华年说话的谢轻易。
就在那一刻,谢轻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恰好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跨越了煤渣路上几步的距离和薄薄的暮色,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沈夺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和耳根。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狼狈万分地扭开了头,动作幅度之大,差点被脚下冻得硬邦邦的小水洼绊了个趔趄。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再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前方被踩得发亮的煤渣路。
脖颈和耳廓的红晕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格外醒目,像冬日里烧着了两团小小的火焰。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
然而,那控制不住的眼角余光,却又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次地、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渴望,试图捕捉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
每一次快要“看”到时,心口便又是一烫,然后便是更快的闪躲。
少年们的心事如同这深冬傍晚悄然弥漫的雾气,在考后松懈的空气里无声蒸腾,缠绕着青春萌动的枝桠,让这条归家的煤渣小径,也变得格外漫长而微妙。
只有傅时惊安静的目光,像无声的镜子,映照着这所有欲言又止的羞涩与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