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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993年1月14日,深冬的寒意渗入笔尖,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卷被谢轻易工整地填满最后一个空格。
      他轻轻搁下笔,活动了一下因专注而略感僵硬的脖颈,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讲台上方的挂钟指针指向了明确的时间,他将试卷仔细抚平页角,起身走向讲台。
      交卷,走出弥漫着紧张余温的考场。
      走廊里已有提前交卷的学生三两聚集,兴奋的低语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荡开寒假临近的涟漪。
      但学校规定还不能立刻离开,他略一思索,便转向教学楼后那个安静的小花园。
      冬日萧索,几株老梅枝干虬劲,沉默地缀着些零星花苞,在寒风中蓄势待发。
      光秃秃的藤架下,一张冰冷的石凳成了他临时的休憩点。
      他从藏蓝色帆布书包里摸出一本薄册子,并非功课,只是空白的本子。
      谢轻易喜欢画画。
      寒风掠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园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即将沉淀之际,不远处一丛依旧顽强挂着几片残叶的冬青后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和刻意压低的絮语声。
      “月玲,你看你看!这个题我最后改对了!就是你说的这个思路!”
      连星灿清脆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即便刻意压低,那份兴奋劲儿也穿透了枝叶的遮挡,带着熟悉的活力。
      “嗯……星灿,小声点……”
      陈月玲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惯有的羞涩,但那份努力回应对方的认真却清晰可辨。
      “那道题……关键就是受力分析……我就说你能做对的。”
      “嘿嘿,多亏了你!考完试终于轻松啦!”
      “月玲,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我爸说可能要带我去趟S市看新设备,你想不想……”
      连星灿接下去的话被枝叶更紧密的摩擦声和两人更轻的笑语淹没,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又充满分享欲的暖融融氛围从花丛缝隙里流淌出来。
      谢轻易合上手中的书册。
      不必看也知道那花丛后面是谁。
      他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掠过那抖动的枝叶,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无奈的弧度。
      他想起沈夺利夸张的“控诉”,想起那几包消失无踪的限量版软糖……
      这“卿卿我我”的场面,如今在高一五班,大约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景”了。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动作轻缓地站起身,准备将这方静谧的小天地彻底留给那对“密友”。
      脚步刚挪动,一只带着冬日室外凉意却异常有劲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熟悉得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谢轻易转过身,果然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沈夺利那头标志性的小卷发在冷风里仿佛都在兴奋地跳跃,高大的身躯裹在厚实的棉服里,像一棵裹了棉絮的杨树。
      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抓奸”般的得意和巨大八卦欲的灿烂笑容,另一只手指着那还在簌簌作响的冬青丛,故意用夸张的气音,压着嗓子喊。
      “班长!抓到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快听快听!又在‘密谋’了!”
      他挤眉弄眼,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嫌事大的热切。
      “啧啧啧,这黏糊劲儿,比我的物理公式还难拆解!”
      “我说什么来着?什么一起长大的交情,都是浮云!浮云啊!”
      他一边说,一边还模仿着陈月玲平时低头绞手指的样子,故意捏着嗓子学。
      “‘星灿,寒假我可以……’”
      学完自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怕惊动那边,又赶紧捂住嘴,肩膀笑得一耸一耸。
      谢轻易看着他那副活宝样子,想起方才沈夺利抓耳挠腮最后关头才匆匆交卷的窘态,再对比此刻的生龙活虎,镜片后的眼底也忍不住漾开清晰的笑意。
      他抬手,习惯性地将被沈夺利拍歪了一点的眼镜扶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看透的促狭。
      “嗯,她们关系是很好。”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不过……”
      “夺利。”
      “咱们两个的关系,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呀!”
      他抬起眼,细框眼镜后的目光澄澈而坦荡,带着点少年人纯粹的、不经意的亲昵。
      “你不用这么羡慕她们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夺利脸上那夸张的、带着表演性质的灿烂笑容,如同被寒风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
      他刚才还在耸动的肩膀僵住了,捂着嘴的手也忘了放下来。
      那双总是闪烁着兴奋、狡黠、促狭或者“控诉”光芒的眼睛,此刻像是骤然被清空,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惊讶。
      不是听到物理难题解开时的恍然大悟,也不是被捉弄后的气急败坏,而是一种更深的、触及某种未曾言明之地的怔忡。
      他直直地看向谢轻易。
      谢轻易也看着他。
      没有花丛的遮挡,没有教室的喧嚣,没有操场上飞扬的尘土。
      只有冬日寂寥的小花园,光秃秃的藤架,冰冷的石凳,和彼此之间突然被拉近又无限放大的、纯粹的对视。
      谢轻易清晰地看到了沈夺利眼底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影子。
      也看清了沈夺利眼中的惊愕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最初剧烈的涟漪之后,慢慢沉淀出一种更深的、他从未见过的专注和茫然。
      沈夺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胸膛起伏的节奏被打乱了。
      搭在谢轻易肩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隔着厚厚的棉服,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拍打时的力道,而是一种带着探寻的、几乎能感受到脉搏的微颤。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黏稠而漫长。
      空气里只剩下枯叶在风里挣扎的细微声响,和他们之间陡然升温又无比安静的沉默。
      谢轻易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那句带着玩笑意味的“穿一条裤子”脱口而出时还带着自然的暖意。
      此刻,在沈夺利这纯粹得近乎灼人的目光注视下,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击碎了表面的平静,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感觉脸颊有些不受控制地升温,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闪躲和一丝……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想扶眼镜来掩饰这份突如其来的慌乱,却发现手指也有些发僵。
      幸好——
      沈夺利猛地别开了脸。
      动作快得像是被那目光烫伤。
      他松开了一直按在谢轻易肩上的手,迅速插回自己厚棉服的衣兜里,仿佛那里藏着一个能冷却心跳的开关。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两声干涩而突兀的“咳,咳咳……”,试图打破那份令人心悸的静默。
      “对啊!我干嘛这么羡慕她们……”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是在努力找回自己平时的声调,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动摇。
      他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视线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游移,就是不敢再回到谢轻易脸上。
      冬日的冷风卷过,吹起他额前乱糟糟的小卷毛。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谢轻易泛红的耳尖。
      最后定格在谢轻易身后光秃秃的藤架上,扯出一个大大的、极力想显得若无其事的笑容。
      “班长!”
      他提高了些音量,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如往常般活力满满,甚至还带着点惯有的赖兮兮。
      “寒假出不出来玩?”
      “……就我们俩!”
      他顿了顿,像是怕谢轻易拒绝,又像是急于填补刚才对视留下的真空,语速快了起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架势。
      “说好了啊!”
      “不许说没空!”
      “不许说要去连星灿家!”
      “……也不许提邵华年!”
      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手指在衣兜里不自觉地蜷紧。
      那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慌乱与某种懵懂暧昧的悸动。
      如同这冬日小花园里悄然酝酿、尚未绽放的梅苞,脆弱又暗含生机。
      谢轻易看着他这副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复杂光芒,那丝慌乱和尴尬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东西取代了。
      他轻轻推了一下细框眼镜,指尖的温度似乎还带着刚才脸颊的微热。
      他微微点头,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却清晰地落在这片冬日寂静里。
      “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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