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2、第二章

　　开学第一周的紧张和忙乱，像被水冲淡的墨迹，在日复一日的上课铃与下课铃中渐渐晕开，最终沉淀为一种按部就班的日常。
　　林晚星也逐渐熟悉了从家到学校的那条路，熟悉了教室里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以及身边总带着笑的同桌苏晴。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对于文化课成绩只是中游的林晚星而言，这是每周最为放松和期待的时刻。

　　美术教室在艺术楼的顶层，采光极好。
　　年轻的男老师简单讲解了今天素描课的要求——静物写生，对象是摆在讲台桌上的一组石膏几何体和一个陶罐。
　　随后，他便任由学生们自行寻找角度练习。

　　林晚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正对着学校的篮球场，午后的阳光将塑胶地面晒得有些反光。
　　她铺开画纸，削好铅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喧闹吸引了过去。

　　篮球场上，一群男生正在进行一场非正式的比赛。
　　他们穿着各色的背心或T恤，身影在阳光下奔跑、跳跃，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
　　汗水在空气中仿佛都能折射出光亮。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活跃的身影，最后，不自觉地停在了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背心的男生身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场上的人影有些模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辰。

　　他运球的动作很流畅，带着一种不经意的娴熟。
　　突破、传球、起跳投篮，每一个动作都舒展而有力。
　　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下颌线清晰，鼻梁挺直。
　　他进球后，会习惯性地抬手抹一下额角的汗，然后和身边的同伴击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张扬的笑意。

　　那笑容，和那天在楼梯口撞到她时，带着歉意的笑不太一样，更加肆意，更加耀眼。

　　林晚星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讲台上老师摆放的静物，此刻在她眼中失去了吸引力。
　　她的素描本安静地摊在膝上，洁白的纸张等待着第一笔的落下。

　　鬼使神差地，她的笔尖没有落向画纸上本该勾勒石膏体的区域，而是移到了纸张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空白处。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低着头，目光偶尔飞快地抬起，瞥向窗外那个特定的身影，随即又迅速垂下，专注于笔下的线条。
　　她画得很快，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和瞬间的记忆。
　　几笔勾勒出跃起的动态，简单的明暗区分出身体与手臂的轮廓，最后，用笔侧轻轻扫出被风吹起的发梢和运动背心下的肩线。

　　没有画五官，只是一个在起跳投篮，模糊的侧影。
　　但那种瞬间的动态和熟悉感，却清晰地凝固在了纸上。

　　“哇！”

　　一声压低了，带着惊讶的感叹在她耳边响起。

　　林晚星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将素描本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头，看见苏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睁大了眼睛，一脸“被我抓到了”的狡黠笑容。

　　“晚星，你画的是......”苏晴用气声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窗外，又转回到她紧紧护住的素描本上，嘴角的梨涡深陷，“可以啊你，眼光不错嘛。”

　　林晚星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她感到一阵心虚和慌乱，仿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被人无意中窥探。

　　“我......我就是随便画画。”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手下意识地将素描本往怀里藏了藏。

　　“随便画画就画得这么传神？”苏晴显然不信，她挨着林晚星坐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语气里满是兴奋和好奇，“你认识江辰？就是一班那个，打球特别厉害，长得也特帅的那个！”

　　林晚星垂下眼睫，盯着画本硬质的封面，摇了摇头。
　　“不认识。”

　　这是实话。
　　除了那颗薄荷糖和一次撞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不认识你就画他？”苏晴的惊讶更甚，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拖长了语调，“哦——我懂了。暗恋？”

　　“不是！”林晚星立刻否认，声音因为急切而稍微提高了一些，引得前排两个同学回头看了一眼。
　　她立刻噤声，把头埋得更低。

　　苏晴看着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反而笑了起来，不再逼问，只是用一种“我都懂”的眼神看着她。
　　“好啦好啦，不是就不是。不过......”她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江辰可是我们年级好多女生偷偷讨论的对象呢，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直接用画的。”

　　林晚星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并不想成为“好多女生”中的一个，也不想被这样讨论。
　　那颗薄荷糖带来的微妙感觉，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此刻却被苏晴直白地摊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别瞎说。”她只能无力地辩解。

　　“放心啦，我嘴巴很严的。”苏晴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不过，你要是真喜欢，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哦？我初中同学就在一班，消息灵通得很。”

　　“不用！”林晚星这次回答得又快又急，“真的不用，苏晴。我就是......随手画的。”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坚决。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好吧，听你的。”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
　　苏晴转而开始抱怨石膏体太难画，线条总是画不直。
　　林晚星暗暗松了口气，重新翻开素描本，翻到崭新的一页，开始认真对着讲台上的静物勾勒起来。

　　她画得很专注，铅笔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线条，将那个陶罐和几个几何体准确地定位、塑形。
　　这是她熟悉且擅长的领域，能让她迅速平静下来。

　　只是，她的眼角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窗外。
　　那个白色的身影依旧在奔跑、跳跃，像一道抓不住的光。

　　下课铃声响起时，林晚星的静物素描已经完成了大半。
　　老师交代了下周需要带的颜料后，便宣布下课。

　　学生们收拾画具，陆续离开教室。
　　林晚星慢慢地将铅笔一支支放回笔盒，又将那张画了侧影的纸，小心翼翼地夹在素描本厚厚的中间页里，确保不会轻易被翻到。

　　“走吧，晚星。”苏晴已经收拾好东西，站在旁边等她。

　　“嗯。”林晚星合上画本，抱在胸前，和苏晴一起走出美术教室。

　　下楼的时候，苏晴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计划，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
　　林晚星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

　　走到教学楼门口，恰好看到篮球场那边的人也散了。
　　三三两两的男生拿着水瓶和毛巾，说笑着朝食堂或者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江辰也在其中。
　　他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勾肩搭背地走着，手里转着一个篮球，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未散尽的兴奋。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引得旁边的男生大笑起来，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晚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苏晴也看到了他们，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林晚星，递给她一个“你看就是他”的眼神。

　　林晚星立刻移开了视线，假装看向路旁的花坛，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

　　她们和那群男生的方向相反。
　　交错而过的瞬间，林晚星能感觉到他们带来的、带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风。
　　她没有抬头，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脚下的路，直到那群人的说笑声渐渐远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好像看到我们了。”苏晴忽然说。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提。

　　“不过肯定不认识我们啦。”苏晴又无所谓地补充道，“走吧，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让我早点回去呢。”

　　“好。”林晚星低声应道，抱着画本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些。

　　那颗被她藏在口袋深处的薄荷糖，似乎又开始散发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
　　而素描本里那个陌生的侧影，连同今天午后的阳光和球场上的喧闹，一起被封存在了纸张的纤维里，成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安静的秘密。

　　她和苏晴在校门口道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是车流和人声。

　　她忍不住想，他会不会记得那天在楼梯口撞到的那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女生？

　　大概，是不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