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屿柠安

1、第一章

　　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夏末的余威，明晃晃地透过香樟树的枝叶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尘土被炙烤后混合的气息，黏稠而燥热。

　　林晚星站在浅川一中的校门口，手里紧紧攥着新生入学通知单的边角，纸张边缘已被她手心的薄汗浸得有些发软。
　　她抬头望向眼前庞大而陌生的建筑群，人群像潮水一样从她身边涌过，喧哗声、笑声、家长的叮嘱声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不安分跳动的心。
　　新环境总让她感到一种惯性的紧张。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泛黄的帆布鞋鞋尖上，随着人流，慢慢挪进了校园。

　　按照指示牌，她应该先去教学楼一楼公告栏找到自己的班级，然后去位于三楼的高一（三）班教室报到。
　　可这学校的布局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几个回廊一转，她便彻底迷失了方向。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凭着感觉往前走，脚步越来越急，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记得通知上说，被录取的美术特长生今天还需要去艺术楼确认画室位置，并领取一份材料清单。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到前方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们肆无忌惮的笑闹声。

　　“江辰，你丫快点！老班说了迟到罚跑操场十圈！”

　　“催什么，来得及！”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懒散的男声回应道。

　　林晚星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如风般从楼梯上冲了下来，结结实实地与她撞了个满怀。

　　“砰——”

　　她怀里的画具盒应声落地，铅笔、炭笔、橡皮、削笔刀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肩膀被撞得生疼，她踉跄了一下，勉强扶住墙壁才站稳。

　　撞她的男生也停了下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热气。
　　他脸上原本带着奔跑后的急切，此刻眉头微蹙，看向被他撞到的女孩。

　　“对不住啊，没看见！”他的语速很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

　　林晚星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清澈又明亮的眼睛里。
　　那眼睛像夏日雨后的天空，带着未散尽的躁动，却又干净得纯粹。
　　她一时怔住，忘了肩膀的疼，也忘了去捡散落的东西。

　　跟在男生后面的几个同伴也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地起着哄。

　　“江辰，撞到女同学了，还不快好好道歉！”
　　“就是，看你莽莽撞撞的！”

　　名叫江辰的男生回头笑骂了同伴一句：“滚蛋！”随即又转向林晚星，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画具，语气放缓了些，“同学，你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晚星这才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慌忙蹲下身去捡东西，低声道：“没，没事。”

　　她也跟着蹲下，动作利落地帮她捡起滚得最远的几支笔。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两人沉默地捡着，空气中只剩下画笔与地面摩擦的细微声音。

　　很快，散落的东西都被归拢起来。
　　江辰把最后一块橡皮放进画具盒，合上盖子，递还给林晚星。

　　“给，看看少没少什么？”

　　林晚星接过盒子，抱在怀里，摇了摇头。
　　她依旧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只停留在他T恤衫的领口处。

　　江辰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睫，似乎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同伴又在催促。

　　“江辰！真来不及了！”
　　“教导主任在门口呢！”

　　他“啧”了一声，显得有些烦躁，下意识地伸手在运动裤口袋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个什么东西，迅速塞进了林晚星抱着画具盒的手里。

　　“这个......算赔罪了。真得走了，对不起啊！”

　　说完，他不等林晚星回应，便转身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冲下了楼梯，他的同伴们也大呼小叫地跟着跑了，脚步声和笑闹声迅速远去。

　　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林晚星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摊开手心。

　　那是一颗用浅蓝色糖纸包裹着的薄荷糖，静静地躺在她微湿的掌心里。
　　糖纸在走廊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而柔和的光。
　　空气里，似乎还隐约残留着那个少年身上带来的、带着汗水和阳光味道的，干净而蓬勃的气息。

　　她握紧了那颗糖，糖纸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点清晰的触感。
　　肩膀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低头看着那颗糖，心里那种初来乍到的慌乱和不安，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这个陌生的校园，似乎也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不那么令人畏惧了。

　　她将薄荷糖小心地放进校服口袋，重新抱好画具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寻找去艺术楼的路。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惶急，变得稳定了许多。

　　走到楼梯拐角，她下意识地向下望了一眼，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阳光透过高窗，在台阶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她转过身，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

　　找到艺术楼，确认了画室的位置，并领取了材料清单后，林晚星终于来到了她所在的班级——高一（3）班。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嘈杂声不绝于耳。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一个靠窗的，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这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她从画具盒里拿出那颗薄荷糖，放在桌洞深处。
　　蓝色的糖纸像一小片凝固的天空，藏匿在阴影里。

　　班主任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她走进教室，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姓李，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接着便是冗长的开学训话和校规校纪的学习。

　　林晚星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投向窗外。
　　楼下的篮球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身影跳跃奔跑，充满了活力。
　　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叫江辰的男生，他看起来，也像是会活跃在那种地方的人。

　　他的道歉很匆忙，甚至有些莽撞，塞给她一颗糖的行为也显得孩子气。
　　可那双眼睛里的歉意和明亮，却是真实的。

　　“喂，你好。”

　　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林晚星转过头，看见邻座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睛亮晶晶的女生正对她笑着。

　　“我叫苏晴。”女生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叫什么名字？”

　　“林晚星。”她小声回答，对于这样直接的社交开场，还有些不太适应。

　　“林晚星，名字真好听。”苏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看起来好安静啊。你是美术特长生吗？我看你拿着画具盒。”

　　林晚星点了点头，对于苏晴的观察入微有些惊讶。

　　“真厉害！我从小就手残，最佩服会画画的人了。”苏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羡慕，“以后能不能帮我画张像啊？”

　　“我......画得不太好。”林晚星有些不好意思。

　　“别谦虚嘛！对了，你刚才来的时候，有没有在走廊里看到一个超级帅的男生？好像是一班的那谁......江辰！”苏晴显然是个自来熟，已经开始分享她刚入学就收集到的“情报”。

　　林晚星的心轻轻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晴探究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接话。
　　她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刚才那场短暂的，带着薄荷糖清香的意外。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就在各种琐碎的事务中过去了。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涌出教室。

　　林晚星收拾好东西，和苏晴简单道了别，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晒得人皮肤发烫。

　　她走到校门口，停下脚步，再次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薄荷糖。
　　糖纸在她指尖被慢慢展开，露出里面透明的小小糖块，散发着清凉的薄荷气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吃下它，而是重新用糖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口袋最深处。

　　这颗糖，和她肩膀上那点微弱，即将消散的痛感一起，成为了她对浅川一中，对这个夏天，最初也最清晰的记忆。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所即将度过三年时光的学校，然后转身，汇入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