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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易瞳赴戎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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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远铮一夜未归。
商锦在东厢房辗转反侧,窗外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他惊坐而起,以为是将军回府的脚步声。天蒙蒙亮时,商锦迷迷糊糊睡去,却梦见萧远铮满身是血地站在雨中,嘴唇开合似在说什么,他却听不见。
“公子!公子!”
急促的呼唤将商锦从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看见青柳脸色煞白地站在床前,手中托盘里的早膳丝毫未动,显然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了?”商锦声音嘶哑,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临侍卫让您立刻去书房,”青柳绞着手指,“说是有要事相商。”
商锦顾不上梳洗,披上外袍就往外跑。清晨的将军府异常安静,连平日打扫的下人都不见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书房门前,临川如雕塑般伫立,腰间短刀已经出鞘半寸,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看到商锦,他立刻迎上来,那道疤痕在紧绷的面容上显得更加狰狞。
“出什么事了?"“商锦抓住临川的手臂,触手冰凉如铁。
临川压低声音:“将军被扣在宫里了。”
商锦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临川一把扶住他,半拖半抱地将他带进书房。屋内,周管家和几位萧远铮的亲信将领正围着一张密信低声讨论,见商锦进来,立刻噤声行礼。
“到底怎么回事?”商锦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
周管家叹了口气,将密信递给他:“这是将军的亲兵冒死送出来的。”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急促,显然是仓促写就——“靖王诬我通敌,兵符暂扣。府中戒严,勿动。商锦由临川护守,必保无虞。”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扎进商锦心里。他猛地抬头:“通敌?明明是靖王私通突厥!我们有证据!”
“问题就在这里。”一位满脸胡茬的将领沉声道,“昨夜将军带进宫的证物不翼而飞,反倒被靖王反咬一口,说将军伪造文书诬陷忠良。“
“陛下信了?”商锦难以置信。
临川冷笑一声:“陛下未必全信,但突厥连破两城,朝中需要替罪羊。”
商锦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的信纸被攥得皱成一团。萧远铮为国征战多年,如今竟被如此对待!更讽刺的是,真正的叛国者却高坐庙堂,颠倒黑白。
“我们能做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几位将领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周管家开口:“将军临走前有令,无论发生什么,府中人都不得擅动,以免落人口实。”老管家忧心忡忡地看着商锦,“尤其是公子,靖王若知道证据是您帮忙整理的...”
商锦明白周管家的未尽之言——他可能会成为靖王的下一个目标。但比起自身安危,他更担心的是萧远铮。将军此刻被扣宫中,面对靖王一党的围攻,该是何等孤立无援?
“临川,”他突然转向侍卫,“你能打听到宫里的消息吗?”
临川摇头:“宫门已经戒严,我们的人进不去。”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若将军真有不测,我拼了这条命也要——”
“别冲动。”商锦打断他,“将军需要我们冷静。”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书房内陷入沉默,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忧虑和无措。
正午时分,一个令人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将军府的沉寂——林侍郎独自一人匆匆而来,要求见商锦。
“林大人?”商锦在花厅接待了他,临川寸步不离地站在身后。
林侍郎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他警惕地看了一眼临川,欲言又止。
“临川是将军心腹,大人但说无妨。”商锦给他倒了杯茶,手指微微发抖。
林侍郎长叹一声:“萧将军处境不妙。靖王联合几位大臣,咬死将军延误军情、私通外敌。陛下虽未全信,但已暂夺兵符,命将军禁足在紫兰殿。”
商锦胸口一阵绞痛:“证据呢?靖王贩卖军械给突厥的证据呢?”
“这正是蹊跷之处。”林侍郎压低声音,“昨夜将军确实呈上了几份文书,但今早陛下再看时,关键部分竟不翼而飞。靖王反咬一口,说将军伪造证据诬陷忠良。”
“无耻”临川忍不住怒喝一声。
林侍郎苦笑:“朝堂之上,真相往往不如权势重要。”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淑妃娘娘暗中命人转交给商公子的。”
商锦疑惑地接过,拆开后发现是一张宫宴请帖,落款正是淑妃。帖中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欲救将军,明日午时,听雨轩一见。”
“这...”商锦不解地看向林侍郎。
“娘娘与将军有些渊源。”林侍郎意味深长地说,“她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人了。”
商锦将信笺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送走林侍郎后,他立刻召集众人商议。
“太危险了。”周管家第一个反对,“若这是陷阱...”
“但若真能救将军呢?”商锦反问,“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临川抱臂而立:“我随公子同去。”
“不行,太显眼了。“商锦摇头,“林侍郎说靖王的人可能已经盯上将军府,我们得小心行事。”
最终决定由商锦独自赴约,临川暗中跟随,见机行事。周管家忧心忡忡地为商锦准备了简单的行装,临川则取来一套轻便的软甲,坚持让他穿在外袍下。
“这把匕首随身带着。”临川将萧远铮所赠的匕首系在商锦腰间,“有任何异常,立刻发信号。”
商锦点点头,手指轻抚过匕首冰凉的鞘身。这是萧远铮给他的礼物,如今却可能要用来保护自己...世事何其讽刺。
夜幕降临,府中一片死寂。商锦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发呆。月光下,梅枝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将军府。
“公子该休息了。”青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碗安神茶。
商锦接过茶碗,却没有喝的意思:“青柳,若将军...回不来了,你怎么办?”
小丫鬟眼圈一红:“将军一定会回来的!他那么厉害,什么难关闯不过去?”
商锦勉强笑笑,将茶碗放在一旁。他何尝不希望如此,但朝堂不比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远铮再英勇,也抵不过靖王一党的阴谋诡计。
“公子别多想。”青柳劝道,“喝了茶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去见淑妃娘娘。”
商锦点点头,等青柳离开后,却将茶倒进了花盆。今夜他需要保持清醒,梳理所有可能的对策。
烛光下,他取出这些日子整理的账册副本,一页页仔细查看。萧远铮带进宫的原件已经失踪,这些副本虽不完整,但或许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些军械交易的记录,每一笔都直指靖王通敌卖国。
直到东方泛白,商锦才揉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来。一夜未眠,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但神情却比昨日坚定了许多——他找到了几个关键点,或许能帮萧远铮洗脱冤屈。
清晨,商锦换上一身素色衣衫,将重要文书贴身藏好,腰间别着那把白玉柄匕首。临川已经备好马车,两人默契地没有多言,只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马车缓缓驶出将军府,商锦透过窗帘缝隙,果然看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府外徘徊。临川装扮成普通车夫,压低斗笠遮住脸上的疤痕,不动声色地驾车绕了几条小巷,确认甩开眼线后,才转向城东的林府。
听雨轩依旧如诗会那日般雅致,只是今日没有丝竹之声,只有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响。商锦被仆人引至湖心亭,淑妃已经等在那里,一身便装,不施粉黛,看起来比宫宴时朴素许多。
“参见娘娘。”商锦恭敬行礼。
淑妃示意他坐下,目光在他那双异色眼瞳上停留片刻:“萧将军常提起你。”
商锦一怔,没想到萧远铮会在淑妃面前提起自己。
“本宫与将军有些渊源。”淑妃仿佛看出他的疑惑,“他母亲是我表姐。”
这个意外的关联让商锦一时语塞。淑妃继续道:“当年表姐去世,将军才十岁。我入宫前曾答应照顾他,虽然后来...”她苦笑一声,“一个深宫妇人,能做的实在有限。”
商锦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静静听着。湖面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说正事吧。”淑妃神色一正,“陛下并非不信将军,只是突厥连破两城,朝野震动,必须有人担责。靖王趁机发难,意在夺取北疆兵权。”
“可真正的叛徒是靖王!”商锦忍不住道,“我们有证据...”
“证据何在?”
商锦取出贴身收藏的文书副本“"这是部分抄录,原件被将军带进宫后失踪了。”
淑妃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紧锁:“这些确实可疑,但不足以定罪。靖王老奸巨猾,绝不会留下把柄。”
“那将军怎么办?”商锦声音发紧。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淑妃压低声音,“陛下最在意北疆安危。若有人能解边境之危,将军自然无恙。”
商锦苦笑:“谈何容易?突厥十万大军压境...”
“不是正面抗衡。”淑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突厥三王子阿史那律弑兄夺位,内部不稳。若能离间他与各部关系,或可退敌。”
“这...”
“萧将军曾提过,你精通算学,过目不忘。”淑妃突然转了话题,“可曾读过兵法?”
商锦摇头:“只在商家时偷看过几卷。”
淑妃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将军从前线送回的密报,上面有突厥各部的详细情报。你且看看,能否找出破绽?”
商锦接过密报,仔细阅读起来。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突厥各部首领的姓名、性格、部族强弱,甚至彼此间的矛盾。他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上来回游移,突然发现一个关键点——阿史那律之所以能迅速夺权,全靠铁勒部的支持,而铁勒部与突厥王族素有血仇。
“有了!”他猛地抬头,“阿史那律靠铁勒部上位,其他部落必定不服。若能挑拨离间...”
淑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错。但如何实施?”
商锦沉思片刻:“可以伪造阿史那律与铁勒部首领的信件,故意让其他部落截获,制造猜疑。”
“妙计。”淑妃点头,“但这需要深入敌后,极其危险。”
商锦毫不犹豫:“我去。”
“你?”淑妃惊讶地看着他,“你一介书生...”
“我记性好,可以伪装成商队账房。”商锦坚定地说,“临川武艺高强,可以随行保护。”
淑妃沉思良久,终于点头:“此事需速战速决。三日后有一支商队要出关贸易,本宫可以安排你们混入其中。”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信物,交给雁门关守将赵勇,他会协助你们。”
商锦郑重接过玉佩,既紧张又坚定。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承担如此危险的任务,但为了萧远铮,他愿意冒险。
“还有一事。”淑妃犹豫片刻,“你的眼睛...太过醒目。“
商锦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我可以戴眼罩,或者...”
“不,这更引人注目。”淑妃从案几下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暂时改变瞳色的药水,西域贡品。滴入眼中,可维持七日。”
商锦接过瓷瓶,心中五味杂陈。“多谢娘娘。“他将瓷瓶收入袖中,“将军他...在宫中可好?”
淑妃神色一黯:“暂时无碍,但若北疆局势继续恶化...”她没说完,但商锦明白言下之意。
离开听雨轩时,日已西斜。临川在马车旁等候,见商锦出来,立刻迎上前。
“怎么样?”
商锦简要说明了计划。临川听完:“好计策!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商锦低声道,”但别告诉府里人,以免走漏风声。”
临川会意地点头。两人沉默地上了马车,向将军府驶去。途中经过皇宫高墙,商锦忍不住掀开车帘,望向那重重宫阙。萧远铮就被囚禁在某座殿宇中,不知此刻是否也在望着同一片天空?
“将军会没事的。”临川突然说,声音异常坚定,“他是真正的战神,什么风浪没见过。”
商锦点点头,放下车帘。袖中的瓷瓶贴着肌肤,冰凉如泪。为了萧远铮,他愿意暂时隐藏那双曾被将军称赞“如日月同辉”的眼睛,愿意深入龙潭虎穴。因为将军是第一个真正看见他的人,而非仅仅看见那双异色眼瞳。
而现在,轮到他去“看见”萧远铮了——看见将军的处境,看见他的危险,也看见他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