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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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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回到办公室,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就臊得整个人想钻地缝。他缩着肩,窝在椅子里,除了臊,心脏里隐隐约约溢出喜悦,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喜悦。
他喜欢那台机器,很神奇的。
俗气些,他体验到了“一见钟情”,夸张得不可思议。
他喝了一口冰水,打开内部档案系统,输入刚才看过的那串编号——A108789
没有。
翻完了所有的档案,没有这台机器的记录。
电话响了,许多扫一眼,上面助理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他接起来。
“许多,维修部的那台机器,你帮忙处理一下。”对方开门见山,“客户今天要机器。”
许多翻着电脑,“我这边没找到它的档案。”
“管理局的。”意思是,没有档案。
许多厌厌松开电脑,管理局,也意味着他没有商量的余地,原本想和客户商量一下,能不能把机器人转到他名下来,他养着。他不嫌它老。他给它修,修得新新的。
“下午三点来接货。”
电话挂断,许多闷在椅子里,距离下午三点,还有四个小时。他抱起电脑,去了维修部。
还是那间维修室。A108789坐在墙边地上,一条搭着手,一条腿长长伸着。又长又有力的腿,均匀漂亮。
许多瞧着瞧着,红了脸。尴尬转过身去,“你叫什么名字?”
钱来猝然抬起头,猛地起身,从身后摁住许多。许多正在往桌上放电脑,一摁,就摁在桌上。冰凉的手指捏在他的后脖颈,身体从后面覆到他背上,坚硬的胯骨顶在他的屁股上。许多吓得不敢乱动,呆呆扑在桌上,声音发颤:“你、你干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声,就像期待它能干点什么似的。
这种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许多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好像只要一见着它,一挨着它,他就不是自己了,什么都乱了套。心脏乱了套,身体乱了套,自己变得很……很……欲求不满。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对性没有什么欲望,但只要挨近它,前面二十多年缺失的性\欲如排山倒海挤来,压得他呼吸急促。
他无力地捏紧拳,强迫自己冷静:“我……我是来……帮你卸载定位程序……等、等我写个程序,就能卸掉了……”
背后的人没理他,任他说着话,但它的手从他脖颈,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往上摸。撩开他的头发,贴着他的头皮摸。那是冰凉的,又有些暧昧的触感,许多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哑在那里,无力地任它摆布。
从后脑勺沿着侧面,缓慢摸索。指尖带起的凉意激得许多脑皮跳了一下,好像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动得他痛,抑制不住地“嗯”了一声。
“痛……”他扭着头,眼泪花花的向它亲昵地撒娇。
钱来的手在抖,眼珠猩红,它摸到了,那枚小小的,嵌在他头颅里的芯片。它连冰水都舍不得让他多喝,怕把他冻着了,那些人类,却毫不手软地开他的头,往里面放东西。
怎么敢,怎么敢做。
嘈杂的脚步声匆匆向这边来,许多听见了,别扭地扭动身体想从它身下起来,这个姿势,太难堪了。
刚动一下,就被紧紧抱住,用那种做\爱的难堪姿势,却抱得像孩子抱住他最爱的娃娃,珍重地搂着,单纯地搂着,很有爱意的搂着。
“我们不出去了,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在这儿,哪也不去了。”它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说。
喉音很闷,不知所以,许多听着听着听哭了,眼泪不要钱地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靠近它总是这样,没由来的无助、难受、伤痛,所有负面情绪夹着爱意通通砸在他身上,让他承受不住地放声痛哭,好像要把受尽的所有委屈、这些年憋着的所有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哭给它听,让它知道他的委屈难过。
门被推开,许多来不及收整情绪,就被钱来抱着旋转到怀里,将脸摁进它加热后的胸膛。
一声破空响,电脑被竖着插进主管的额间,他瞪大眼珠,瞳仁在急剧震颤缩小,不可置信地指着钱来:“你……”
警报声呜呜响,许多震惊抬头,还没抬起眼,又被摁进怀里,“别看。”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它轻轻摸着他的头,摸着那片芯片在的位置,用下巴拱了拱他的耳朵,“没事的,我们回家。”
许多就不看了,紧紧把它搂住。整个人被它往上托了托,他像一个小孩子,就那样轻轻松松坐在了它铁壁一样坚硬又柔软的手肘上。明明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却觉得安全极了,没有比跟着它更让人安全了。
他用双臂圈住它的脖子,头埋在它的颈窝,吸着它好闻的金属味。金属是生冷的味,它身上的金属沾了别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味道,闻着心安。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围过来,有人类的,有机器人独有的脚步声。被托着走出维修室时,许多偷偷抬眼,从钱来耳朵下面看见死在地上的主管。电脑插在额心,血流不止,瞪着眼珠,死不瞑目。
只看一眼,他立刻埋下头,抿着嘴,说不害怕是假的,害怕的另一边,是有点佩服自己的胆大。他就这样,跟着一个杀人的机器人走了,心甘情愿地跟着走。
“许多!”
“你回来!”
有人急促地叫他。许多要抬头,被钱来按住了脑袋,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像摸一只小猫咪,轻轻哄着:“乖。”
许多就那么没出息地被哄乖了,埋在它脖子里,捂着耳朵,不听不看了。
听话是有奖励的,钱来亲了亲他捂耳朵的手,跟他耳语:“我们回家。”
许多红着耳朵点点头,点完想起来:“你认识路吗?”怕它后悔似的,飞快跟它说了小区名儿,1303。
钱来听笑了,奖励似的又亲了亲他。然后按下他的脑袋,把他的眼睛藏在怀里。
许多听见连环的爆炸声,嘭,嘭,嘭嘭,嘭嘭嘭。他们走一步,爆炸声远一尺,全是从许多的背后、钱来的前面响起的。而他们的背后,寂静得像世界死掉了。
许多还是没忍住,偷偷的,挪出一只眼睛,从夹缝里看,他们走过的地方,机器人炸了一地,全部炸成了残渣。电板、电线弥漫着浓重的焦味,人造肌肤都烧卷了。有些烧到人的身上,叽叽哇哇大跳着逃命。
整个公司,像经历了一场战争。屋顶塌了,火蔓延上去,人类在逃亡,呜呜的警车在外面响,巨大的水从天花板喷射下来灭火。
许多害怕地搂紧了机器人的脖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害怕。钱来耐心地拍着他的背,稳稳托着他,身体紧紧贴着身体,温热的热量传递到许多身上,许多渐渐不怕了,“你电量够吗?开着加热。”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问完,自己都傻住了——机器人的电量最长能半年不用充电的。
钱来怔了怔,笑着回答他:“够。”
它组回了原装形态,加热程序只是小小一道程序,耗不了多少电。
出了公司,外面全是管理局的战机,将他们包围起来。
“许多,它是被感染——”话还没说完,许多就听见一声爆炸,说话的那台机器炸成了碎片。
许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公司里的全是你炸的呀?”
钱来把他抬起的头摁回去,“别动。”
许多不敢动了,这次是真的不敢,呼吸都轻了。他才知道自己抱着的这个机器人,好像……有问题……
“我还能跑吗……”许多闷闷地问。
“我帮你跑。”话音未落,许多就由坐着变成被搂着,钱来一手托着他的腿,一手搂着他的腰,威风凛凛跑起来。
管理局的战机豁地散开,给他们露出一个口。他们就从那个口,极快速地奔跑,跑过主路,穿进公园,路过花坛和琴叶榕,跑到饺子馆门口,在老板的惊讶里,奔进小区,没有乘电梯。钱来抱着他从一楼,一层一层往上跑,直直奔到13楼。
家里的门被陌生的机器人拉开,它把他放在沙发里,坐在身边的地上,温柔地整理他因为跑而飞乱的头发。
许多是又惊又羞,埋在沙发里,从枕着的手臂悄悄露出一条缝隙,“你怎么知道我家密码……”
“你怎么一见我就要亲我,抱我,还要带我回家?”钱来捧着他的脸,掰过来,正视自己。
许多脸红得没法见人了,阳台外的那团火云烧到自己脸上,火辣辣,滚烫烫。他颤着睫毛,不敢看它,“就……喜欢……控制不住……喜欢你……”声音小得像蚊子。
钱来把耳朵凑过去,仿佛没听见,“再说一遍。”
眼前是一颗光光的金属脑袋,柔软的金属耳朵,蓝珠耳一样美。就是这样一堆金属做成的机器人,许多一见钟情了。
“……喜欢你。”用稍微大的声音,说完,许多自己不好意思了,“一见钟情……”
看不见的地方,钱来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心跳超过了正常值,处理器哐哐运作,它还想听,听许多许多遍,于是把耳朵再往他嘴巴凑,一本正经:“没听清,再说一遍。”嘴角压不住地翘。
折磨人。
许多推开它,抿着嘴装生气,瞥它的眼睛却含情脉脉,“说两回了……”
钱来失望地“哦”了一声,起身就走,没看他一眼。
许多以为它生气了,伸手拉它,“你去哪儿?”手被它推回去,自顾自地往门口走,许多急了,仓促坐起来,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脱口而出——
“钱来!”
钱来怔怔回头,看他局促又慌张地跪坐在沙发里,紧张地将它望着,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而他的身后,阳台外面,直升机静音盘旋,狙击枪对准了他。门外脚步声整齐划一,是密集的战机包围而来。
它大步冲回沙发前,死死将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完全裹住他。
许多也紧紧禁锢它,像要把它勒进自己的身体。他害怕它走,害怕它离开,怕得心跳都快停了,急不可耐的,他擦着它的嘴告诉它:“你别走,不要走,你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不要离开我……”
钱来怔住了,呆滞了,和它一起呆滞的还是世界、时间、盘旋的直升机、门外的脚步声、天边的火云……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
胸口在闪烁红灯,许多听见代码解析的运转声,还有胸膛前越来越滚烫的心口。他挣出钱来的手,低下头,看见它的胸口在高频率闪烁,像出了错的报警器,频频闪烁之后,是长亮。
许多张大了眼。
“乖,抱抱我。”钱来没事人一样,将他搂回胸口,压着他的脑袋,手指摸到芯片的位置,微微的凸起,有手术后的疤。越摸,越难过。
嘴唇覆上去,很轻很温柔地亲了亲,“别怕,一会儿就好,我把它取出来。”它抚着他的背,轻轻的,一下一下,哄孩子似的。
许多惊奇地盯着它胸口的红光,没由来的心慌,很急促,很害怕,比看见它在公司杀人还要怕,怕到甚至听不见它在说什么,在他的头上做什么,他伸出手,摸到那抹光,颤着声:“这……是什么?”
“啊!”头皮一痛,什么东西被吸了出来。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钱来抚着他的背,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他的伤口。冰凉的混着血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许多痛苦地看见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是小小的一片,泛着微弱的金属光,芯片。
然后,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他知道了芯片是什么,知道了那抹闪烁的红光是什么,知道了它体内运转的声音是什么。
世界在瓦解,融化的雪糕那样,一点一点从周身消失。
许多死死抱住钱来,用尽生命去抱,“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他一遍一遍地说,手指抠着它的胸,抠着它装载程序的心口,“你听错了,我没说,没说过……”
他慌手慌脚地去扒它,想把时间后退,想重新进入虚拟空间。火从头顶掉下来,是战争的火焰,熊熊燃烧。钱来抱着他躲过去,躲着拥挤的人潮,躲着战机发射的子弹,往安全地带钻。
“你喜欢我,我听见了。”它傻傻地笑,“很喜欢很喜欢,从第一眼就喜欢我。我听见了。”它坚持地告诉他,“你喜欢我。”最开始最开始的那个它,没有烧不化的金属皮,没有能把饭做好吃的程序,没有和他聊天的情感,它只是一个被欺负、什么也不会的低级机器人,躲在花坛后面,等那些拆卖机器人的人类走掉。
它已经被拆得不剩什么了,空壳子,没几块零件,行动都迟缓了。那天它才出厂半年。
“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喜欢我了?一见钟情,所以把我捡回去。”
他们躲在坍塌的墙角后面,在废墟里说悄悄话。周围是逃命的人,扛着火与弹狂奔。
机器人兵团攻进了主城,炸毁了高楼大厦,烧毁人类的房屋,杀死弱小的人类。它们像一支战无不胜的天兵,所过之处,尸首横陈。战机、军机、人,死在一起。中子能量车碾过,血和电板碎成一滩。
人类在哭,在跑,在尖叫,嘶吼,野兽一样往港口冲。
政府开启航道,飞船出海,准备逃亡宇宙太空。
逃一艘,炸一艘,战争爆发十天来,没逃走一架飞船。飞船走不了,他就走不了,人类就会死。
许多哭得停不下来,用手打它,“我救你,给你捏皮,给你做零件,带你采集信息,不是……不是让你死在这里。”他很凶地打它,很用力地打。打得自己的手红了,钱来一点感觉都没有。它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又亲又舔。
“你是机器人,当什么救世主!”他吼它,吼得嗓子劈了岔,眼睛通红,脸通红,“谁会记得你,以后说起来,大家只记得机器人杀了人,谁还记得你!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到处扭头,去找东西,找尖锐的东西,心里有一股又气又痛的劲。他只想自己也跟着死了,这样,就没以后了,就不用去想它了。
钱来掰过他乱晃的头,面朝自己。
“我不是救世主。”它舔着他哭得干巴巴的唇,舔掉他的眼泪。它只是想让他活着。他还有很长的生涯,现在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走完,它想让他走完他的一生。
“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救世主,我以后怎么办?我怎么办?”他打它的嘴,打它的脸,打完了又抱住它哭,“你知道我离不开你,以后、以后……”没有它,真的活不下去。
他从14岁捡到它,到现在26岁,整个成年的生活里,全是它。他从14岁长到26岁,它从破破烂烂变成一个有情感的完美机器。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上班下班,一起睡觉。他读书,它在教室外面等。他去面试,它在楼下等,后来他去上班,他就带着它上班,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做实验,一起写代码,他不喜欢写,它就学,学了帮他写。他们一起拿奖金去买花买酒,学着别人说的烛光晚餐给他庆祝,明明奖金是它拿的……
“以后会有好生活。”它很坚定地告诉他,“人类会活着,他们会种菜,会造房子,会产布。以后你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如果人类死了,你穿什么,吃什么,住什么。”
“我不要……我可以不吃饭,不穿衣服,不住房子,我就跟着你。”
“许多。”钱来的声音变严肃了,不再那样小心的哄着。许多被吓住了,紧紧拽住它的胳膊,指甲深深陷进它的金属皮,掐出一个凹陷。
“你会饿。”它说。许多摇头,嘴硬:“不饿。”
钱来叹气,“从来都是这样,因为有人类,他们种菜建房织布,我才能在你身边,有米成粥,有菜喂你,有衣可买,有房可扫。我才能供养你一生。”
“你要认清楚,我不是你的一生,只是你人生中随手捡的一张芯片,随手用的毛巾,随便捏的机器。毛巾有扔掉的一天,机器也有坏掉的一天,我只是被你塑得太好,才活这么久。现在,我也该走了,就像你以后会死亡,只是比你早一点。”
它摸他的脸,细细的摩挲,像要把他刻进自己的机器里。可是这张脸,早被刻在程序的最深处了,就算处理器坏掉,它也能绘出来。
“乖,听话。跟着人类,你会过得好的。”
不顾他的挣扎,它抱着他穿越战火,避开子弹,越过人潮,向港口狂奔。
它要把他放在人类的飞船上,让人类带他离开。
许多疯了一样动,挣不开一点,它的手就是绳索,把他牢牢绑死。他气愤地张开牙齿,狠狠咬它的脸,咬它的鼻子,咬它的眼睛。
眼睛被遮住了,它还有成像视角可以用,毫无阻拦地把他往港口送。
许多吃吃笑起来,抱住它的头,迎着狂奔带起的风。
“你敢把我送上去,我就死给你看。”
他恶狠狠地威胁它。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多的是刀,没有刀还有剪刀,没有剪刀还有吃饭用的叉子,打碎的玻璃,炸断的钢管,成捆的绳子。我死给你看。”
“你敢松开我,你就等着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