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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无影灯亮得刺眼,许多睁开眼,灯碎成了片,在视野上方虚影粼粼,听力是稍后恢复的,朦朦胧胧的传进一些声音。

      “他醒了。”
      “拿过来吧。”
      “四肢麻醉,注意血压。”
      “先抽一年的记忆看看。”

      听清楚的瞬间,许多抬手就要逃。逃不掉,手和脚被绑得死死,从上往下看,他像一条任人宰割的羊,直挺挺地被绑在手术架上。

      戴口罩的人围着他转,埋下头,俯视他。掰开他的眼睛,用小灯牵引他的视线。

      两根冰凉的软管缠在他的脖颈,像要把他勒死。心里在拼了命的挣扎,四肢缺了命地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粗糙的拇指在他后脖颈上下擦了两下,紧接着,针尖刺入,凉凉的液体灌进体内。

      冷得他哆嗦。那一瞬间,耳朵里很寂静,隔绝了所有声音,他被投入到太空,悬着飘着,落不到实地。

      瞳孔里人影在晃,有人拿着什么长形的尖锥的工具,一根长长的线从墙角的仪器上拉过来,绕到他脑后。他看不见了,大概类似于椰子破壳的声音。

      嘭当。

      很清晰地响在耳里。

      脑神经很凉,人影晃动的频率更快了,他眨眼,眨出一片残影。再眨眼,残影横向变糊。

      “还差3cm。”
      “往右。”
      “对,就这个位置。”
      “芯片拿来。”
      “先把记忆投过去。看看还要不要取前两年,争取一次性抽完,他太弱了,撑不了二次手术。”
      “芯片准备完成,删除记忆。”
      “记忆删除成功,植入芯片。”

      ……

      世界跳了一下,许多也跟着摆了一下,睁眼醒过来。

      电脑黑着屏,窗外天色乌朦,火云烧着半边天,烧得城那边是红的,城这边是阴天。

      许多坐在椅子里静了半响,空荡荡的脑子才慢慢回味过来——他在工作中睡着了。

      触亮屏幕,汇报的邮件堪堪写完。他点击发送,起身端着水杯出办公室门,小助理小跑着过来,“许主任去哪?要喝水吗,我去帮你打,您要喝什么?”

      许多纠结地皱起眉,不知道自己要喝什么,“陶乐呢?”

      小助理支支吾吾,过后才说:“他休假了。”

      许多没太在意,端着水杯去茶水间。他很少来这个地方,来就纠结,以至于每次都是陶乐帮他接水,接什么喝什么。

      他站在几台饮品机前,蹙着眉来回扫视。几簇乱乱的脚步声混着说话的声音移过来,三四成群的人走进来,看见许多,立刻停了话头,叫:“许主任。”

      许多点点头,水杯放在白开水下面,接着白水。

      那群人分开去接水,视线时不时缠到许多身上。许多感受到,偏头看他们,“怎么?”

      几人急促促摇头,“没,没。”

      许多觉着古怪,他是那种好相处的人,部里氛围一向很好,对他有什么说什么,从没这样过。

      视线落到他们身上,几人纷纷避开视线,有个人甚至连水都没接,匆匆出去了。

      “许主任……”
      有个小女生叫他,刚叫出声就被旁边的男生拉住了。

      许多端着水杯走了。

      女主很烦地甩开男生的手,“你做什么?”

      男生说:“上面说了,不能问,也不能提以前的事。”

      “问问怎么了嘛,许主任在上面待了十天,下来人都瘦成这样了,还跟没事人一样上班,你看着像话吗?”女生踏踏往外走,“去年我们部门业绩不够,年底奖金还是许主任去帮我们争取下来的,和隔壁一样的钱,一分没少,那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不能问不能提!”

      许多穿过办公区,没往他们看一眼,径直入了办公室,关上门,合上百叶窗。点开电脑翻看这两个月的订单,再处理几份文件,整理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

      下班按时走。

      天色很暗,乌压压地往下坠,有随时下雨的味道。

      他快步往家里回,刚过公司前的马路,暴雨蹬头而下,哗哗啦啦,砸得头晕眼花。

      身上湿透了,他抹把脸上的水,顶着雨往前狂奔。路过花坛时瞥了一眼,紫色的小花旁新种了一株琴叶榕,提琴一样的大叶子在风雨中摇摆。

      他伸手摸了一下,然后触电般抽回手,继续往前跑。跑过花坛,不受控制地回了头,看像那珠琴叶榕,看向提琴叶子下。提琴叶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心也空了一下。

      26岁的年纪,没有家人,没有女朋友。在这样阴湿湿的暴雨之下,是个人都会感到孤独落寞。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脸,跑回家。脱衣服,鞋子蹬掉,袜子踩着脱掉,东一只西一只,裤子扔在地上,就像有人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捡一样,头也不回地冲进浴室洗澡。

      “想喝石榴汁,要加冰块。”好像怕外面的人不给他加,他还添了一句:“今天热,我能吃冰。”

      洗发水在头顶揉出白色泡泡,他怔在淋浴下。水冲着泡泡打进了眼,辣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哗哗的,不知道是水还是什么,全往下流。

      他摸了一把,自己也分不清手上的水是什么水,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揪了一把,又疼又胀。

      蹲在地上冲了很久,久得有些冷了,才扯过浴巾裹上。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去,坐在餐桌前。

      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厨房没人,餐桌前没人,身后也没有给他擦头发的人。

      忘记买饺子了。许多揪着脸去捡地上的衣裤,摸出手机给饺子馆打电话,纠结了二十分钟才买下一份紫菜虾饺。

      十分钟送上来的,许多去开门拿。老板笑呵呵问他:“有几个月没见你买了,你家那个没给你做饭啊?”

      饺子馆就在小区对面一条街,上下班都打那儿过,老板算是目送他上班下班,目送到后来就看见人家每天被机器人牵着去上班,牵着下班,牵着散步。

      “什么?”许多接过饺子,满脸疑惑,“谁?”

      每周有五天晚上会买他家饺子吃,怎么说好几个月没吃了?还有……

      隔壁门推开,开断了许多的思绪。老板摆摆手说:“走了。”乘了电梯下去。许多回头,这男人是从何修家出来的,对许多笑。许多没印象,微点个头,和他错身而过。擦过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他口袋里露出的工作牌——缪远,审讯部。

      审讯部的人找何修做什么?许多脚步一转,走到何修门前,摁了摁门铃。

      缪远等着电梯,闻声侧头,“他睡了。”

      “啊?”

      “他喝多了,我送他回来,刚睡下。”

      “哦。”许多只好回了自己家,拎着饺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抱枕往地上一垫,坐下来拆盒盖。盒盖擦着陶瓷罐儿落在桌面,他忽然发觉桌上这盆蝴蝶兰长得很好——这是他几个月前随手买的,养仙人掌都养不活,他也没指望这盆活,就是买回来忖个色,没想到养开了花,嫣红粉白点紫,一朵簇着一朵,鲜红花蕊半张,真像飞舞的真蝴蝶。

      许多乐乐地吃饺子,吃完了,给蝴蝶兰浇浇水,拎着喷水壶往阳台去,还想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结果阳台空无一物。他转回屋里,开了电视看新闻。

      主持机器在讲,许多看着,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听进去,发起了呆,呆呆走神。

      他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人往旁边靠,只能靠在柔软的抱枕上,那种触感让他感到失望。他认为自己应该靠到一个……一个……想象不出来,下意识希望是一个……形容不出来,只知道是温暖的,能算怀抱吗?

      ……

      何修家,公司和管理局的人挤满了,墙屏上是许多家,360°监控他。

      “能行吗?”管理局的人问。

      “这不行了么?”公司的人翻白眼,“以免夜长梦多,明天试试。”

      ……

      第二天,许多刚到公司,维修部来电话,请他过去一趟。许多放下手里的文件,去了维修部。

      “有台机器,挺老的了。定位程序卸不掉,需要你一个密码。”维修部的主管告诉他。

      “什么密码?”

      “声音密码。”

      许多蹙眉,他从没往机器人的程序里装过自己的声音密码。

      “是不是搞错了?”

      “检测报告出来了,是你的声音密码。”主管将报告递给他看,“你刚进公司那会儿。”

      快十年前的事了,许多看着那串编号,A字开头,很老的机器型号。再看声音密码,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年轻时这样轻佻?

      耳后根微微窘红,“这……我没印象……”

      “挺久远了,没印象正常。来,跟我来。”主管领他进入维修室,那台机器人站在里面,是挺老了,全身金属皮,这年头没机器是金属皮了。但它这一身金属皮瞧着格外漂亮,可想当年定制的时候花了不少心血。

      “这事儿挺麻烦的,本来是要销毁的,但客户舍不得,想留个念想。其余的都卸了,就差这个定位系统,因为设置了二重码,强卸不掉。”主管说。

      许多瞧着机器人,是真好看,身材比例、圆润的指骨,都是许多喜欢的,就像是专门为他喜欢而设计。换成许多自己,也舍不得送去销毁。

      “许主任,麻烦你了。”主管开启定位系统,在二重密码界面,浮动着音频波段。

      “真搞错了,我没……”

      “从档案里调出来的资料和这份报告是吻合的,搞没搞错试试不就知道了。”主管打断他的拒绝,“来都来了,试一下呗。”

      许多踌躇着,不情愿。但碍于工作,不得不帮维修部,毕竟是他年少不懂事搞下的事。

      他迟疑,犹豫,最后深吸两口气,对着浮动的音波,磕磕绊绊张嘴:“我……”

      对面的机器人霎时张开眼,将他望着。那是一双漆黑的瞳孔,是最漂亮的宝石,莹莹的光裹着倒映在瞳孔里的小小的他。

      极尽的距离,他们望进彼此眼里。后面三个字,许多再也说不出口,心脏被创了,疼得他呼吸困难。对着这双眼睛,看着它像笑一样的嘴唇,许多不争气地哭了。

      像昨晚的暴雨,像打开的水龙头,像融化的雪,不受控制,哗哗地流。一串接一串。

      对面的机器人登时手足无措,弯下它高高的身体,伸出手,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给他擦眼泪还是接住他的眼泪。摊着手,呆呆地望着他。

      许多哭狠了,浑身都在颤,一抽一抽的。

      一下子被抱住了,被紧紧禁锢在机器人的怀里,冰凉的,有点硬,也很柔软。搂着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悄悄跟他说:“别哭了,别哭了……”像哄,又像求,只一遍遍叫他别哭了,圈住他的身体也变暖了,暖暖的抱着他,抚摸他,安慰他。

      许多终于知道了,他想靠的就是这样的胸膛,一个老旧的机器人的胸膛,仓促地开着加热程序,给他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哭得更凶了,哭得要呛住,手死死抓住它光溜溜的手臂,哭得发抖,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想这样的,脑海里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这样,偏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就是要哭,要哭得惊天动地。

      钱来被哭得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哄,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他的眼泪擦不完,抹不掉,源源不断,哭得它处理器都搅了起来。它捧着他的脸,不管不顾地张开嘴,吮住了他的眼睛,不断地吸,将那些水全部吸到自己嘴里来。

      吸得许多身体发软,手软软的勾着它的脖子,踮起脚,不仅想让它舔他的眼,还想让它舔他的鼻尖,舔他的脸,还有……嘴……

      他像猫儿一样张开嘴,往它嘴上凑,凑到它的下巴,悄悄舔了一下。抱着他的机器人浑身轻颤,紧接着,天旋地转,将他完全摁进怀里,藏起来,不给人看。舔他眼睛的嘴巴松开,一口咬住了他的嘴,疯狂地吮起来。

      口水津津,许多感觉自己要化掉了,脑袋浆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身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他想亲亲它,想被它抱着,亲着,摸着……

      他喜欢,很喜欢。

      “咳……”

      主管尴尬地咳了一声。

      缠在一起的机器人和人都没理他。

      他大吼:“许主任!许多!”

      许多浑身一震,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搂在机器人身上,像一颗珍珠嵌进它怀里,被它紧紧摁着摩擦……

      他吓了一大跳,猛地推开眼前的机器人,跑了。

      嘴是湿的,眼睛是湿的,下巴也是湿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口水,自己的口水,还是对方的口水。

      他一边跑,又想起了那台机器人。

      陌生又熟悉的机器人,在维修部的维修室里,当着维修主管的面,竟然干了那么不要脸的事……

      好丢脸。

      可是……好喜欢。

      他捂着脸,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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