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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梧桐小姐和沥青路先生 ...

  •   梧桐小姐和沥青路先生

      亲爱的梧桐小姐,别来无恙。

      最近听闻你在苏州开了一家古董行,花大价钱从法兰西购来了一批明朝时期的旧文物。至此,梧桐小姐,你的行当开始火爆,惹得大街小巷的人都挤破脑袋想来一窥旧文物的真容。

      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十年前我离开国内,前往西洋。那时,我依稀记得夕阳余晖照耀的正是时候,你穿着古典旗袍,小小的披肩搭在肩膀上,你一路随我从苏州跑到上海,送我到渡口。

      你说:至此一别,又是何年?
      我答:大概得去法兰西学习一段时间了。你也知道,建筑艺术并不好学。

      我的梧桐小姐,你的表情微蹙,让我有些心慌。我一时手足无措,指尖紧紧地抓着衣服的线头,无休止地将线头缠绕在指尖上,又从指尖上缠绕下。我的梧桐小姐,我的紧张你一定是能看出来的。毕竟,你和我一起长大,同一个屋檐下品尝着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日子里的风吹雨打,我紧张时就爱拽衣服上散落的线头的小癖好你早已熟悉深沉。

      往事已经如烟,往事不愿如烟。近来天气渐渐地凉了,几个月后便会有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顶落下。我回国后,就一直居住在北平,直到现在。我想,我和梧桐小姐相聚越来越远了,可我对你的思念确实不减。就像此时此刻,我坐在书桌前,眼前是秋天的雨从苍穹落下,不断的大雨恰如我对你的绵绵思绪。

      法兰西吉美博物馆,文物丰富,应有尽有。前几个月,在我未回国之前,吉美博物馆有一个展览,展览的全都是国内的文物。因为知道自己的在法兰西的游学之旅即将结束,许是对家国的思念太过于强烈,我和我同学便决定一起去吉美博物馆看一下展览。

      可我的心脏为什么会疼呢?梧桐小姐,我要问你,用我最温柔又炙热的语气问你,我的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疼。我感到我呼吸不上来,犹如一具雕塑单调地伫立在原地,我是未涂色的雕塑,只有苍白的石膏皮肤。

      他们用法兰西的语言赞叹着咱家文物的精美细致,却不知这些文物叫什么名字,有何历史,又有何用意。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些文物究竟是哪些朝代的,只能通过制作的材质和色泽推断出它出生的大概范围。

      梧桐小姐,其实你天真却又充满邪恶。明明知道清朝自此落幕后,社会上便盛传着“打到一切旧日势力”的语言,你顶着压力,站在风口浪尖上,开了一家古董行,又花大价钱从法兰西购来本就属于我们的文物。哦,梧桐小姐,你真是一个谜,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一篇真与假的秘密——就像是笛卡尔将逻辑重新排列一样,如此的匪夷所思。

      亲爱的你,抬头看看,它们快解冻了。你一定对你的举动觉得亏欠吧,为了几件文物又是值得又是可惜的。诶,现在雨停了。秋季不仅北平多雨,我想苏州也很多雨吧。我突然思绪千回百转,回到了从前。

      你我是小孩,都曾是小孩。如果雨水越下越大,直到雨水淹没了大地,覆盖了平原和山川,史前大洪水的传说成真了,你我又会如何,你有登上诺亚方舟的船票吗?我们就算有船票,那能在诺亚方舟上相安无事地渡过现在第二次大洪水,在阿勒山的另一端重见天日吗?就算能的话,究竟是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又或是后天的明天?

      不知道。

      我们口中所说的诺亚方舟,像一艘小小的船,像唐宋时期文人墨客笔下的一叶轻舟。而我们这些小孩,诞生在这艘船上,不去追溯所谓的苏美尔文明,也从不肯面向更遥远的未来,只是一味地阅读着《吉尔伽美什》的史诗。把自己塑造成很有知识和文化的样子,来否定一个文明的诞生是不是日月换新天的推论。

      亲爱的你,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我们会航向怎样的未来?第二个问题,我们该如何面对那样的过去?第三个问题,我们又如何珍惜这样的现在?

      梧桐小姐,你聪明伶俐,但你如此智慧,断然也同我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三个问题。

      这些问题,有些太过于哲学,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我想完全不能解答。但若是用欧文和傅里叶的空想社会主义的理论恐怕也不能完全从字里行间得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今古兴衰,风霜谢雪。

      我们会航向怎样的未来?我想我要亲手杀死诺亚一家,重新掌握方舟的掌舵权。身为船长,我要成为冷血动物,我不忍心看到船上的居民为了争夺物资,暴殄天物,自相残杀。人类是地球上最高等的生物,为何还是如低等动物一样,落入了如尘土般的残忍境界。父母和孩子争夺,丈夫和妻子打架,最后斗得个你死我活,然后互相用冷漠的眼光凝视着对方的尸体,淡淡道:“我从未爱过你。”

      这又有何意义?

      所以,当我接管了方舟后,我不会带着那些人越过犹如天堑一样的阿勒山,我要连带着方舟上的居民,背后席卷而来的汹涌洪水,一同撞向伟大的阿勒山。当方舟的残骸和阿勒山的土块随着地心引力开始逃离,一起降落在另一边的黑海内,将黑海填满。填满的那一刻,就是世界为人类该下的墓碑。

      我们该如何面对那样的过去?身为船长的我,要去寻找一位新的“哥伦布”,然后给这位“哥伦布”一片星光,再降落一滩海洋,我要让这位“哥伦布”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在新的世界里开辟新的航线去寻找新的大陆。

      人类的手松开,心也溃散,无论每个人的体内流淌着怎样的血脉,生出怎样的色彩,都不应该再去纠缠这些主观上的存在。但令我可惜的是,我不但没有找到“哥伦布”,我甚至还没有找到一片星光和一滩海洋。

      这时,我抬起头,伸长我的脖颈,望向天空,天空比之前还要黑了。夜色笼罩,没有华灯。我原以为人类会因为夜幕降临,而停止争端,去摸黑寻找一盏灯,一盏明亮的灯。但我错了。人类不仅为了领土争端,还为了肤色和血脉争端——看到这番情景,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的最黑暗,那不是最黑暗。是人们无止境、无休止的争端。争端,是命运的异端,是生死的极端。

      我们又如何珍惜着现在?敢讲这是最坏的时代,敢讲这是最乱的时代。在乱世之中,风雨也同刀枪和流言一样,是最具锋利的冷刃,是最具无情的工具。漂浪一生,到头来才发现这个世界不过就是产生了无数个“你”和无数个“我”——我们的命运交织,此消彼长,前仆后继。你和我若有一天消失在尘世间,无数个“你”和无数个“我”就会骤减,最后在茫茫的雪原中,只留下一个你和一个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方舟的船长了。有人在拍打着我伤痕累累的后背,我有些疼痛,蹙着眉头转过身发现在我的身后,站着一位高鼻深目者。

      他说,他叫诺亚。

      我笑着,说,嗨,真正的船长。

      “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纪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诺亚说,手里还捧着一本《创世纪》

      我又问:“所以,方舟真正存在吗?”

      但诺亚答非所问,他只说,他献祭了,成为了彩虹。

      随着他的话语,连同诺亚本人,带着寒风料峭的雪原一同消失,我身为出现了一群群的人,黑色皮肤的人,白色皮肤的人,黄色皮肤的人......每个人的身上流着不同的血液,有着不同的色彩。那些人携带着如春日般甜美的誓言,如夏日般梦幻的弯月,将冬日般败坏的萧瑟消失殆尽。

      他们叫着我的名字,我被亲切地唤为了船长。

      我不仅找到了“哥伦布”,还找到了“牛顿”。无论是一片星光。一滩海洋,又或是一颗苹果、一股力量......都有了较为美好的去处。我极力地寻找着亚洲面孔,我踮起脚看着眼前,发现都是欧美面孔;正当我沮丧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回首之时,我看到了咱家历史上无数仁人志士。

      “官家自有平天下、统世界之真理,何须用刀剑来横扫千军?”
      “朕不仅打过西域,也通过西南,这等小事,不足为奇。”

      “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
      “天道如何?世界也。世界如何,理命也。至于君臣,至于父子。”

      ......

      一张张纷飞的空白章节铺天又盖地,身前身后的人物变成各种各样的文字,飞进一张张空白章节中。我站在虚空之中,抬头之时,我浏览了无数仁人志士的自传,我看到了他们每个人的一生——平庸的、甘愿的、悲哀的、传奇的、绚烂的、短暂的、亘古的......不知何时,那万种渐层的斑斓光芒已经绽放在长久的黑夜终端。

      梦醒后,我看着下着雨的秋季北平,想着美丽的梧桐小姐。我想,这就是我所要的答案。

      最近听闻你在苏州开了一家古董行,花大价钱从法兰西购来了一批明朝时期的旧文物。至此,梧桐小姐,你的行当开始火爆,惹得大街小巷的人都挤破脑袋想来一窥旧文物的真容。

      无论灰尘还是辉煌,回想还是理想,稀薄还是希望,伪装还是伟大,钢索还是刚强,重伤还是徽章,土壤还是鼓掌——梧桐小姐,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谁更善良或是闪亮。

      亲爱的梧桐小姐,别来无恙。

      当你还在苏州古董行窄小的床铺上沉睡时,远在北平青年社的我已经醒来。我要剪下云彩,切开山峦——至少,我比你还要善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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