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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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在梦里醒来。他猛地坐起来，在夜色中大声的喘气。
白天过的不太顺畅。长老死后，没有认师尊的他便没有人护着了。太平山庄向来是看实力说话的地方，有没有师尊护着并不是很重要。
但是柏青输给了季寻。
季寻这个人，客观评价的话是千万里挑一的天才。他方才打通两脉，却赢了已经有风核的柏青。那场比赛的壮观程度也足以留名很久了。
过程总是比结果重要。
柏青，优先使用门派资源两年的天之骄子，输给了刚出山修为极差的季寻。他输给谁都行，唯独不能输给太平山庄的季寻。
柏青不断的喘气，他梦到自己被季寻一刀斩下了擂台，又梦到了长老枯瘦如柴的躺在棺材里。
柏青抓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刘海，起身去了浴室，打了一池子冰冷的水，脱下衣服钻进去。
周鹤道：“这也能看。”
林晚道：“我能摄取到他的记忆，是他记忆深刻的部分。说明柏青对自己身材很满意，所以才会有这一段！”
柏青泡了约有一刻钟，起来穿了衣物，倒了水，拿起自己墙边的剑，趁着天还没亮就出去了。
周鹤跟在柏青身后，道：“戒骄戒躁。”
“没错，”林晚与周鹤并排走在竹林里，“海燕早就预测到了柏青会输——他这句戒骄戒躁，不是要柏青打的时候，而是在输了之后。”
柏青从天还未亮便开始练剑，一直练到了太阳当空。
“他确实是做到了。”林晚道，“但有些不太恰当了。柏青本就是一个骄傲的人，这样一来，未免有些束缚天性。”
“为何不恰当？”周鹤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柏青被三四个人围在中间。
“哦哟哟哟哟，”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说，“这不是我们的天骄柏青吗？在这又唱又跳的很是乐乎啊。”
柏青未言，一双冰冷的眼眸盯着这个人。
“你说你那个形影不离的兄弟输给季恸就算了，”青年大笑起来，“你怎么还能输给季寻啊，虚张声势的小废物。”
柏青一只手推开了他。这个青年抓住他的衣领，头偏了偏问道：“这是在无言以对的逃跑吗？”
柏青回首只是一推，这个青年别被推飞了两三步远。
“别惹我。”
××
柏青再一次从梦中醒来，他双手血淋淋的，而手中抱着的是个头。
“我……”柏青被吓得不敢动弹，“你……不……”
柏青反应过来，把头扔出了四五尺远。夜色中看不清，只知道是一个圆圆的东西咕噜咕噜的往前滚。
“人？人在哪里？”
柏青一双薄嘴唇里刚罗嗦出这几个字，就看见了那头颅滚到了一个无头尸身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柏青发出惨叫，他本是垫了层被褥睡在地上的。他在地上爬行了一会，爬到了桌边，点燃了油灯。
是白天那个青年。
××
又是一片漆昼。
林晚解释道：“柏青会把一些自己恐惧的过往遗忘掉，所以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在压力下杀死了那个男的，又在恐惧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难免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事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了。”林晚向前走去，“于是柏青被赶出了宗门，他到处游历，直到遇到了第四个有转折意义的人。”
××
云隐轻轻的笑了一下，他转头对柏青说：“说什么丧气话呀？我可是有大志向的人。”
“或许吧。”柏青杵着一根木杖，走在狭窄的石头路上。
他们俩此时正在山野里。
“我说你为什么年纪轻轻跟七老八十一样？”云隐不满的说，“打起斗志来啊，你这不才十七八岁吗？”
柏青用手拉开一片狗尾巴草，道：“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定是意气风发的吗？”
“对呀对呀。”云隐说，“年少时不轻狂，难道要等到被社会毒打了再放肆吗？”
柏青没有在说话，他看了眼远处的青山。
××
“接下来这段记忆不是柏青的。”林晚道，“这是我在云隐的魂里面找到的。”
周鹤道：“云隐死了？”
林晚道：“往下看。”
××
柏青正躺在地上睡午觉。这是一处被人遗弃了的小房子，被云隐稍微收拾了一下，终于能让人住了。
云隐从外面进来，看着床上的柏青正在说梦话。
“不，不要。”柏青摇了摇头，“不能输！不可以输！啊啊啊啊啊！头！不，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
云隐看着情绪激烈起来的柏青，探上身子。他看不见柏青现在在被心魔缠绕，但能感受到有不好的气息在弥漫。
柏青猛然出手，捏住了云隐的脖子。
云隐被捏的不能说话，他开始挣扎起来，绝对不能因为被捏住而不能呼吸死掉啊！
咔吧的一声，云隐的脖子被扭下来了。
柏青抱着扭曲的云隐，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
连天无边的金殿，闪烁着瞎眼的光。白银切成的大路，走起来格外的响。
“我当年就是在这里修仙的。”
云隐忘了眼在雾里边洗盘子边吹牛的柏青，有些无奈。
周鹤的指尖穿过云隐。
林晚道：“这是柏青的一个梦。他午睡起来之后发现云隐也被自己扭断了脑袋，一时难以接受，于是给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一个梦。而现实中的他，身体正在急速的走火入魔。”
“那叫一个气派。”柏青自顾自的说，“我那时候意气风发，轻衣白马，一招天魔降服打遍所有人。”
云隐打断了柏青：“洗完没？”
柏青低头，手上的盘子已经被搓了两刻钟，再抬头，还有一堆脏盘子。
“没……”柏青有气无力的说。
“少爷。”云隐叹口气，扯开柏青。
柏青挽着袖子露出细皮嫩肉，道：“我当年还真是个少爷……”
柏青有些热，敞开了椅子，脖上挂着条链。
云隐坐在门槛上，抬眼望着柏青问：“下午有场武斗会，你去看吗？”
“不去。”柏青直接拒绝，想都不带想一下的。
“没意思。”云隐低下头，“你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吧。”
柏青倚着门槛，须臾道：“去。”
柏青拉着云隐去，云隐还一边说着你不要强迫我。柏青早就知道云隐有一个修仙的梦，但奈何他一点天赋都没有。
云隐曾经拉着柏青去找过一个大师，大师抓着云隐的手腕说：“凡人啦，有点仙缘，但不多。努力一下，成个道士没问题的。”说罢，大师抓着柏青的手腕，神色骤变。
“阴气满身！命不久矣！”大师说道，“此人远离远离，克死爹娘兄长哉。”
柏青抽出手，道了句你才命不久矣。
“好厉害。”云隐尽管站在最外层，但依旧看的很开心，“我也想上去。”
柏青瞟了他一眼，道：“你上去也就三七分吧。”
“少爷，您的意思是说，我还能有三分胜率啊。”泽道。
柏青对着远山说：“我的意思是他三招，你过头七。”
周鹤道：“好耳熟……”
林晚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隐有些失望，这个年龄的少年，大概最接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自己平庸。
“没事。”柏青笑着拍拍云隐，“上去也并非是好事……”
柏青第二日走在路上，他感到背后有一阵凉气，侧身两指夹住剑。
“啊，你没事吧？”一个少年急忙忙的跑上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剑。”
“没事。”
此时的柏青非常的朴实无华、平易近人。
若是放在他还在太平山庄风光无限好的时候，这个少年自然是会被奚落一番的。
“不过你好厉害啊。”少年接过剑说道，“就这么随手一拿就接住了我的剑。我要告诉我的师尊，你居然这么强！”
“不用了，雕虫小技罢了。”柏青苦笑一声，“我先告退了，我要去刷盘子。”
那日下午，云隐又拉着柏青去看比赛。
柏青视力极好，哪怕站在最上面，也看到了比赛的人是谁。
季寻。
柏青一时有些精神恍惚，他靠在墙上喘气。他怕季寻。
自从遇到了季寻，海燕死了，自己误杀同门了，被赶出门派了。
季寻像是一道劫。
林晚说道：“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在石窟里的柏青，他的身体已经魔化的差不多了。如果此时再不从梦境里出来，那么便会酿成大错。所以我用自己的灵力，在他的梦里塑造了一个季寻。”
周鹤道：“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明明这样更加简单，效率高。
“因为他曾意气风发。”林晚道，“你或许不明白天之骄子堕下神坛的感觉。柏青身上让我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让我想救他一把。”
云隐转过头，问道：“你怎么了？”
柏青摇摇头，压着口中的腥味说：“没睡好吧。”
入夜渐微凉。柏青凭着自己的好身手翻墙来到了藏书阁。他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
柏青随着直觉来到了八楼，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里面却无声无息的坐着个老人。
“你是哪位？”老人守着一盏油灯，问柏青。
柏青没有理会这个老人，他径直向里面走去，找到了一卷书，并且翻开。
柏青把上面的字细细念完之后，不敢置信的抬头，他望着木质的书柜出了神。半刻钟后，又低下头，再看了一遍。
周鹤走到柏青身边，低头看那本书。
靖康四十八年，柏青会武于华山飞燕门季寻，终败其手。后以戕戮同门，见逐于太平山庄，流落江湖，得遇至交云隐。然心魔侵扰，竟致错手弑之，悲夫！
××
周鹤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待他醒来之时，一张林挽的大脸搁在自己面前。
周鹤起身，赤足踩在地上，整个人有些恍惚。
“这就是柏青和江城子的爱恨情仇第一章。我们皆为戏外人，所以永不知全貌。”林晚盘坐在榻上说，“欲知后事如何，还得看我能不能搞到江城子的回忆。”
周鹤道：“柏青是倒霉。”
“倒霉吗？我觉得更像是被人做局了。”林晚笑着说，“摧毁天才，要么灭了他的志向，要么废了他的修为。”
周鹤道：“你后来收他为徒。”
“我把他从梦里叫醒来之后，他自己啪一下跪下说要认我为师尊。”林晚道，“那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咯。”
周鹤“嗯”了一声，觉得仍然有些头疼。
半响后，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林晚忽然间沉默了，望着油灯，须臾后声音低沉：“我是林晚，你是师尊。”
“那怎么样才能有江城子的回忆。”周鹤叉开了话题，好像刚才的尴尬并没有存在。
“他脑子太好了，得等重伤昏迷，或者是陷入梦魇。”林晚穿上自己的鞋，一步步走到门边，“但远山长，云山乱*，窥探别人的记忆，也并非好事。”
林晚难得出门准备关上门，他白长的一只手轻轻合上了门，听到周鹤唤了他一声。
“干嘛？”
周鹤站在榻前，身体板正，双目深邃，说：“晚安，长夜好梦。”
“那算了吧。”林晚轻笑一声，“我不喜欢做梦。”
××
江城子带着龙雀，飞檐走壁。
他穿过阴阳门住的这一块，来到了南山山腰处。
月光穿透下来，他眯着眼看清路牌，来到了该来的地方。
柏青提着一壶酒坐在山间的石阶上，并未抬头说道：“季寻，你来了。”
“何必这样称呼？”江城子坐到柏青身边，“既然我已经改名换姓了，便不要再提从前。”
“我不要。”柏青喝下一口烈酒，“我偏要说。季寻，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特别好。”江城子道。
“我过的不太好。”柏青苦笑一声。
“愿闻其详。”江城子抢过了他手中的酒壶，“但是你先别喝了。”
“我放弃了。”柏青望着明月道，“我不想修仙了，我也不想登顶最强。我来到了明月宗，想做一个世事如流水的俗人，但是今日遇见了你。”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江城子把酒壶放在自己身侧，“你如果放不下我，那还怎么往前走啊？”
“你放下了？”柏青冷笑一声，“告诉我，你的灵核去哪了？”
江城子起身说道：“入夜已深，咱俩在这怕被人看见，遭人诟病。我先走了。”
“季寻，我问你，你他妈的灵核去哪了？”柏青猛然起身，抬高了音量问道。
“要你管，”江城子没有回头，“我和你一样，我也只想在阴阳门做一个俗人。”
“你配吗？”柏青抓过江城子的脑袋，两个人对视上，“被谁挖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改名换姓再换张脸，苟活于世，有意思吗？你的年少轻狂去哪？你的意气风发又去哪？你他妈真是个废物。”
“是吗？”江城子咬牙切齿的说出，“谁当年谁输给了废物？你厉害，那你去血洗上天庭啊，你去报仇啊。”
柏青啪的一声坐在地上。地上很凉，浇灭了他的火。
“我做不到。”柏青道，“但是你可以。”
江城子一只手抓住了龙雀，道：“我是个灵核被挖了的废人，做不到此等大业。”
“那若是再加上我呢，一个志气被磨灭的废人。”柏青站起身来，“我不信你会信这命。反正已经烂成这个样子了，搏一搏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骄（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