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边缘》日光笼子

1、一

　　姚忘野，就如她名字里带的那个字，性子很野。
　　从小人狠话不多，什么都敢耍，没人看着，能从两米多高的平台直接蹦到地，结果就是腿折了，自那一次性子才有所收敛。
　　高中时期的姚忘野极度叛逆，都读到高三了，成绩也马马虎虎，至少考个大学没有问题，正常人都会撑到毕业，她不，非要退学，老师苦口婆心地劝，不听。
　　家长哭也哭了，骂也骂了，也不顶用。
　　最后挨了一顿毒打，她如愿地退学了。
　　姚忘野刚上小学那会儿害了一场大病，晚了一年入学，所以出来时已然成年。
　　之后的日子里，姚忘野辗转于餐厅酒吧工厂等地。浑浑噩噩过了三年，攒了一点钱，打定主意要去苏城，临走前她去纹身店把她妈名字的缩写纹在了手臂上，出于一种古怪的情感。然后她就什么都没说，背上行囊离开了。
　　其实到了苏城的第二日姚忘野的妈妈给她打过电话，只是什么都没问，双方都沉默着，时间难熬地过了一分钟，对面先挂断了电话。在那之后母女俩就断了联系。
　　又过了三年，姚忘野的身份地位没有改变，仍旧在打工，只是地点换到了苏城。在一家叫湊的便利店里。
　　便利店地处繁华的商圈，边上挨着苏城最著名的地标——莲音大厦。楼巨高，有四五百米，周边建筑跟它一比显得不值一提。大厦原本叫金茂，于2017年动工，陆陆续续建了五年，终于在2022年的深秋竣工，2024年被昔日爆火的明星童莲音买下，变成了如今的莲音大厦。
　　大楼兀自耸立，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

　　姚忘野下了出租，头因着宿醉还有些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要喝那么多酒的原由了。
　　姚忘野绕着马路的边缘往便利店走去，半道上耳边响起了尖叫声。她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有些茫然地放缓了脚步，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刹那间一道黑影毫无征兆的坠落在她眼前，只差一点就砸到了她，巨大、沉闷的声响遮蔽了她的听感。猩红的液体四散飞溅，撒了一地，且还在不断的流出。
　　黒影在一步之外，从它那流出的黏腻液体似乎就要流淌到她脚下。刚刚坠落产生的一道疾风扑打在她的面门上，生疼，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也或许是有点吓到了。倘若她再往那边靠一步，那她可能也以一种难看的姿势躺在那了。
　　周遭兀自静了下来，姚忘野只听得到耳畔突突突的跳动声，很有规律。
　　深呼吸了一口，姚忘野的脑子从懵的状态中逐渐恢复了过来，她这才意识到那黒影是人，有人跳楼了。她呆呆的抬起头，看向头顶，莲音大厦像是插进云霄的魔藤一般一眼望不到头，太阳悄然走到了另一面，巨大的阴影当头罩下，让她不自觉的、生理性的颤抖了一下。
　　短暂的一会儿工夫耳边的突突声消退，各种嘈杂的声音又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姚忘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扭曲的尸体，漠然的挤出了人群。
　　姚忘野在人群的最外围碰到了一位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有些眼熟，她不自觉地侧身让了一下，女人也跟着侧身，擦身而过时她闻到了一阵白檀的香味，木质气息稍稍减淡了她鼻腔内充斥的腥气，也缓解了她强忍着的反胃感，她下意识的回头，女人正神色奇怪地注视着她，似有些妖冶，不多，最后抿了一个淡笑。
　　姚忘野没在意。
　　七八分钟后，姚忘野换上工作服从便利店的杂物间走了出来，一路来到收银台，拉开台板走到里面，站定，随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透过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正好能看到大厦前边的街道。
　　警车救护车洒水车纷至沓来。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人群也逐渐被疏导开。
　　姚忘野低头看回收银台，一时间觉得台面有些脏，随手拿起抹布抹了一下。
　　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了一声，紧接了一段高跟鞋的哒哒声，姚忘野抬头，一个女人身段婀娜走了过去。
　　姚忘野认得她，是之前那个站在人群外围的奇怪女人，只不过现在她换上了一件干练的白衬衫，脸上没了表情，看着多了几分高冷。
　　气质不太一样了，身上也少了白檀香。
　　姚忘野看着女人走向货架的背影，抿了一下唇。
　　女人拿了一包纸，神色冷漠地走到了收银台，放下。
　　姚忘野不经意间瞥见女人左手的拇指上戴着一个铁环。不多见，一时好奇，进而打量起那双手，女人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对她来说已经算好看到诱人的程度了。再看看自己的手，其实也还行，两厢对比的话，只能说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结完账，女人转了一圈拇指上的铁环，有些突兀地开口：“美女，你叫什么？”
　　姚忘野换了个懒散的站姿，冷笑了一声，心道果真是个奇怪的人，这种句式的搭讪她只在油腻男子的嘴里听过，随后又觉得不对，女人本就比她高了小半个头，这么站好似气势上也输了半截，她有些神经质的站直了，但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哑巴？”女人盯着她的唇，声音很轻。
　　姚忘野气笑了，压了压嗓子：“怎么？”
　　“声音也不错。”女人自顾自地说，“会唱歌吗？有没有兴趣做练习生。”说完从随身的包里取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莲音娱乐，吕渊。职务，经纪人。
　　“没兴趣。”姚忘野手指摩挲着卡片的边缘。新鲜倒是新鲜，但她没兴趣。
　　“不考虑吗？你条件挺好的。”女人，不，吕渊正经的说道。
　　“条件好吗？呵，你们都是这么招人的呀？只看身材长相，跟老鸨似的。”姚忘野冷笑不断，话语里有些揶揄。
　　“不，你很特别。”吕渊直视着她的眼睛说的很认真。
　　“怎么个特别法？特别好看？”姚忘野不屑的撇撇嘴。
　　吕渊皱了皱眉，没继续废口舌，而是有些没品的把姚忘野轻扣在手底下的名片抽了回去，并夹起台面上的纸巾准备走人。
　　姚忘野感觉受到了挑衅，一把抓住了吕渊的手腕：“刚有人从你公司那跳了下来，死状凄惨，你却若无其事的在这招人，请问我该对你们公司有兴趣是吗？或者现在就该屁颠屁颠的随你去签什么狗屁合同是吗？”言语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虽然是两码事，但她恼火时，就是会口不择言地放到一块说。
　　“你在说什么？”吕渊有些错愕，不解。这种疑惑甚至让她暂时忽略了手腕上的疼痛。
　　“你装什么啊？方才在外头你甚至还笑得出来！一条人命在你眼里不算什么是吧？说啊！不会以为换了一套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了吧？”姚忘野露出了她凶狠的一面，她打开收银台的盖板走了出来，一把揪住了吕渊的衣领，狠厉的拔高了音量，那模样活像是要吃了吕渊。
　　“松，松手。”吕渊被吓到了，声音抖了一下。她压根听不明白姚忘野的话，只觉得姚忘野的精神不正常。
　　“怕了？”姚忘野笑容有些扭曲，又有些癫狂。她似乎在享受吕渊表现出来的害怕。
　　“放手！你冷静一下好吗？”吕渊清冷的眸子里多了几丝慌乱，但她依旧保持着话语的条理性。
　　姚忘野眼中的场景却不是这样的。
　　“你有病吧？神经病！怎么，你还要打我？来啊！”笑容邪魅的吕渊不断用言语刺激她。
　　“对，我就是有病！放心，我不打人，我只咬人！我咬死你！”姚忘野说着贴近吕渊的脖子恶狠狠地撕咬起来，隐约间看到一颗痣。
　　姚忘野像一条疯狗，而吕渊却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怎么咬都没有反应，不惨叫，也不挣扎，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这一切让姚忘野十分不爽。
　　“咚咚咚。”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撞击声。
　　姚忘野烦躁的抬头，映入眼帘的画面让她慢慢瞪大了双眼。那个跳楼的人此时正满脸是血站在外面，他的面容狰狞，一颗眼珠甚至流了出来，只靠一小撮烂肉挂在眼眶的下方，撞击的声响是他用头撞在玻璃上发出的。
　　姚忘野又看向身侧的吕渊，这才意识到，异常或许早就发生了。
　　吕渊的双眼完全失去了焦距，用手拍打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外头那具本该是尸体的“人”继续撞击着玻璃窗，似乎妄图把玻璃撞碎，撞击点已经变了色调，像是泼了一层红油漆，有点惨不忍睹。
　　在恐惧层层递进的过程中，姚忘野突然看到了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吕渊”站在外头，她从尸体的背后走了出来，脸上挂满戏谑的笑容，右手抓着尸体的后颈一下又一下的把他本就残破的头颅磕在玻璃上，猩红的液体溅了一些到她脸上，那张漂亮的脸庞更显妖冶。
　　姚忘野不寒而栗。
　　黑雾悄然出现，其中又浮现出了一扇门。
　　大衣吕渊感知到了背后出现的那扇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蘸上红色的液体在玻璃上写下你逃不了的四个字。
　　那扇门把大衣吕渊和尸体都吸了进去，接着门隐于黑雾，黑雾又转眼消散。
　　玻璃上的红色字迹也如倒流一般逐渐退却，姚忘野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直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过后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姚忘野呆呆的环顾四周，她还待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方，而收银台前则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男性顾客。
　　她不死心偏头看向玻璃窗外，外头的街道一片平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姚忘野愣了一会儿，随后在顾客讶异的神情中，发疯了一般跑出便利店。
　　姚忘野一直跑到莲音大厦前才停下脚步，那片空地上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干净的一尘不染，周边连行人都少的可怜，就只是偶尔有车辆进出在这拐一个弯。
　　根本就没人跳楼？
　　吕渊也没有去过便利店？
　　不对，吕渊是谁啊？
　　姚忘野脑子里一阵抽痛，碎片式的画面一闪而过。她愣愣的抬起头，大楼在任何时候从下往上看都是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愣神之际她的身体被人撞了一下。
　　“有病啊！一动不动的堵在路中间。属王八的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姚忘野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人。
　　金丝眼镜，熨帖的职业装，看起来一样又不一样的吕渊。
　　姚忘野不禁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