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雨散》丹木土土

2、夜游古城

　　山野距离大理古城的距离不到一公里，姜时雨塞着耳机，晃晃悠悠地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古城里。

　　面对每一个出现在眼前的分叉路口，姜时雨没了方向，略加思索之后，她决定靠眼睛来决定：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

　　误打误撞，姜时雨竟然走到了人民路。

　　弹吉他卖唱、摆摊卖手工艺品、塔罗占卜、宵夜零食……应有尽有，甚至连摆摊找人聊天的都有！一块硬纸壳牌，上书“聊天”二字，堪称现代版的“空手套白狼”。各色地摊，看得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算命的摊子前：算命，30元/次。

　　30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姜时雨这么想着，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一个留着长发的中年男人，一大把卷曲泛棕的头发束成一个马尾，低低地扎在脑后。

　　“姑娘，请坐。”察觉到姜时雨伫立在摊子前没有挪动，男人左手摘掉嘴边的香烟，右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把露营椅，不咸不淡地招呼姜时雨坐下。

　　“我想算算我的……事业。”姜时雨按照指引，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犹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

　　“把您的生辰八字写在这上面吧。”男人迅速将手里的烟扔到一旁，一脚碾灭，又递过来一支笔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到其中空白的一页。

　　姜时雨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好，又将本子递还回去。

　　中年男人接过笔记本，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摊开来。

　　“稍等，我看看。”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场面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看着中年男人皱紧的眉头和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出来的奇怪笔迹，姜时雨总觉得这场景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是自己活到30岁以来第一次算命，而熟悉则是因为似乎曾经在影视剧中看到过的每个算命的场景都是如此。

　　其实姜时雨并不信这个，否则也不会30岁这年才初体验。在姜时雨看来，无非就是把各种好听的话变着花样说，把不好听的话包装成好听的话再变着花样说，说来说去，都是好话。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谁会不爱听好话呢？

　　姜时雨今晚就是打定主意要来听几句好话。

　　五分钟过去了，中年摊主终于从忘我的算计中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将目光钉在姜时雨的脸上。

　　姜时雨被他看得心里打鼓，瞧这脸色，这神情，怎么看着不太友好呢？

　　“我就直说了？”摊主试探性地发问。

　　姜时雨心里更加忐忑不安，甚至开始好奇对面这个人嘴里会说出些什么出人意料的话。

　　“好，你说。”姜时雨点了点头，佯装平静地回答。

　　摊主微微向姜时雨这边侧过一点头，突然变换一种冷静的语气，说：“八字显示你的童年不太幸福，由于缺乏足够的关注，你成年后会格外渴望得到别人的喜欢，甚至不自觉地讨好别人。因此，你的感情经历比较坎坷，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容易给人……”

　　“不好意思，我能打断一下吗！”姜时雨没忍住，插了句嘴。

　　“啊？哦！您说。”摊主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我、想、算、事、业，不、算、感、情。”姜时雨生怕之前是因为自己说话太小声导致对方听不清，所以第二次一字一顿地提醒他。

　　“哦……算事业啊……不好意思，那得麻烦您再稍等我一会儿，我得重新算一遍。”长发男将笔记本翻到了空白的一页，掏出笔又作势写写画画起来。

　　看着对方一脸诚恳的歉意，姜时雨很想发作，但实在不好意思发作，只能劝自己忍住。

　　“一分钱一分货，下次谁再贪小便宜谁是狗！”姜时雨低着头，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

　　“姑娘，您看，我算好了。”长发男一本正经地把出神的姜时雨唤回来。

　　“啊，好的，您说。”姜时雨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仿佛如果不这么笑一笑，对方就会把她的命运多“算”出几句不吉利的话似的。

　　“前面说到您感情之路坎坷，现在说说您的事业。您的事业之路啊，看起来也不是很顺利。首先，您在工作中常常遭到小人算计，频繁更换工作，导致每一份工作都只能摸到皮毛，成不了大气候。总的来看，您六十岁之前的事业都不是很顺心，需要多注意…..”

　　“怎么注意？”姜时雨没忍住，又打断了对方。

　　“您先别急，且听我说。您一旦迈过60岁的坎之后，事业一片坦途。如果想化解60岁之前遇到的阻碍，您需要找找木元素。您命里缺木！”

　　“木元素？”

　　“就是与木有关的元素。”长发男仍一本正经，见姜时雨没接话，一抬头，才发现姜时雨正一脸绝望地盯着他，他只好继续解释道，“比如住在山里，多靠近植物……当然，如果没那个条件的话，在家里种几株植物，在身上佩戴木制的饰物，或者多和八字木命的人打交道，都会对你的事业有一定帮助。”

　　姜时雨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吼吼地问道：“那，我适合做自由职业吗？”既然打工没出路，那自由职业总不至于还要遭小人算计阻拦吧？姜时雨满怀期待地等着对方回答。

　　“我估计，区别不大。”长发男一脸遗憾地说。

　　“你估计？”姜时雨要被气晕过去了。

　　“我的意思是，根据八字来看，区别不大。事业运是注定的，和你做什么工作，关系不大。”长发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往回找补，但在姜时雨听来，还不如不找补。

　　姜时雨还想再说点什么以示对“命运”的怀疑，但是看着面前这张虔诚得几乎愚蠢的脸，姜时雨一时拿不准这个人是蠢还是坏，于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憋了回去。

　　“行，谢谢您啊。”姜时雨从椅子上起身，正欲离开。

　　“诶，那个……”摊主欲言又止。

　　姜时雨扭头看向他，从他一脸尴尬的表情里，姜时雨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付款，于是立即掏出手机，说：“不好意思，忘记付款了，扫哪里？”

　　长发男立即掏出手机，笑眯眯地将夹在透明手机壳里的收款二维码展示在姜时雨眼前。

　　付完款，又和长发男确认的确收到了之后，长发男仍旧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嘴巴一开一合地盯着姜时雨。

　　“您，是还有什么事吗？”姜时雨竟还期待着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什么有惊喜的话。

　　“那个，你觉得我算得还准吗？要是觉得准的话，可以介绍朋友过来，凭这张名片，可以打八折。”长发男边说，边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果然挺惊喜的。姜时雨都被气笑了。

　　“哈哈哈哈，挺准的，等着吧，我给你介绍朋友过来。”姜时雨觉得这未必不是一段很特别的经历，毕竟这样“实诚”的算命先生打着灯笼估计都难找第二个，这唯一的一个就被自己给碰着了，多有趣啊！于是笑嘻嘻地回应道，并顺手将接过来的名片塞进了背包里。

　　“好嘞，那您慢走！”

　　总算是结束了！

　　姜时雨像逃似的离开了算命摊，在比刚才显得略为空旷了一点的街道上小跑起来，边跑边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花了30块钱，被一个陌生男人硬生生损了大半天，这都什么事儿啊！

　　跑到一处早早打烊的店铺门前，姜时雨停下脚步，在店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背包随手扔在脚边。稍稍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姜时雨也冷静下来，开始回味刚刚算命先生说的话。

　　六十岁。命里缺木。

　　难道我六十岁之前就只能认命了？

　　姜时雨在台阶上愣愣地坐了很久，看着眼前来来往往三两成群的行人，嘴唇不断张合，姜时雨看不出他们嘴里在说什么，但想必是让人开心的事情。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他们不用上班吗？为什么可以在非节非假的日子里跑到这里像这样无忧无虑地旅行？不上班的话，他们哪里来的钱？姜时雨越想越郁闷，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穷人，只有她一个人不快乐。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阵短促的连续的震动。

　　“喂，麦子。”姜时雨掏出手机，接通了意料之中的电话。

　　“小雨，你到大理了吧？”麦子关切的声音传来。

　　“姐姐，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我晚上八点的火车到的大理……”姜时雨又气又想笑，麦子还是这么不靠谱。

　　“嘿嘿，忙着工作，给忙忘了嘛。那你明天有空吗？过来找我，带你吃好吃的去。”麦子笑嘻嘻地讨好。

　　“我不仅明天有空，后天大后天天天都有空。毕竟除了你，我在大理也不认识第二个人了，好惨哦！”姜时雨调侃道。

　　“那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了，明天一定要来哦！”麦子总是很温柔，不急不缓的语调。

　　“好，明天睡醒了就去找你。但我不知道明天几点能睡醒。”

　　“那就明天再说吧。你今天坐了一天火车，肯定累了吧？好好休息，明天见。”

　　“好的，麦子，明天见。”

　　挂断麦子的电话后，姜时雨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间竟然十一点半了！

　　沿路的行人还是那么多，如果不看时间，真的很难相信现在已接近凌晨零点。姜时雨看着眼前一张张生机焕发的脸孔，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大理赋予了人群取之不竭的精力，还是人群赋予了大理永不枯竭的活力。

　　走在回青旅的路上，姜时雨莫名开始期待起了明天，不仅仅是期待和麦子的见面，似乎总还有点别的什么——虽然此刻连姜时雨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