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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宁小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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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
王二麻子两口子对着桌上这堆野菜、野果、茶叶琢磨了大半宿,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
“你说,该不会是宁家人发现你在后面跟着他们,就故意弄了这些东西,来糊弄你?”,媳妇揣测道。
“不可能,我这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隐藏踪迹,哪那么容易被发现?”,王二麻子下意识的就反驳道。
“那你说,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弄这些东西回去干吗?吃,这柴薯吃了他们也不怕死人?拿去卖?这些东西,山里到处都是,谁稀罕啊,能有人买吗?”,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她用手指将桌子上的东西扒拉的到处都是。
“我哪知道,我要知道,我还跟着他们?”,王二麻子眼一瞪,两手一摊,躺平睡觉去了。
媳妇坐在桌边,兀自琢磨着,琢磨着琢磨着,还真让他想到了些什么,她一把推醒丈夫。
“死鬼,他们今天绝对发现你了,所以就弄了这堆东西来糊弄你,明天早上你早点去,看他们偷偷出门去了哪里,都干些什么?”。
“你是说......”。
王二麻子眼睛贼亮,和媳妇对视了一眼,然后贼兮兮的笑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不用媳妇催促,王二麻子就一骨碌的从床上坐起,顶着昨天晚上在山上被咬出的一身包,背上背篓,拿上镰刀、锄头、柴刀,跑去了宁家外面盯梢。
可当他跑到宁家大院时,却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都还没起床,这才意识到,他来的太早了,人家还没起来呢。
于是,他找了个背风面的小土坡,准备眯上一会儿。
直到鸡叫了三遍,太阳照到屁股上,宁家大院才有了动静。
宁良两口子提着竹篮,鬼鬼祟祟的从房里走出来,一副生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王二麻子一激灵,眼睛里都冒出了火花,果然,又让媳妇说着了,宁家人昨天还真的在拿他当猴耍呢!
......
天才刚亮,宁良两口子就起身,准备去村东头搭班车去县上。
这班车是专门跑石头村和定安县这条路的,每日只有这一趟,想去就得早点去抢位置,去晚了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起身,尽量不惊动任何人,可没想到刚起身,就遇到了宁卿像个夜游神一样,从宁戈的房间里飘出来。
“小叔?”。
“小叔?”。
两口子主动向宁卿打招呼,但迷迷糊糊的宁卿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们,就迷瞪着双眼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然后挨个个拍门道:“起床,起床,都起来干活了!”。
宁戈紧跟在宁卿身后走了出来。
两口子看到他,有些尴尬,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这孩子,轻声哄道:“小戈,天才刚亮,你赶紧回去再睡会儿,趁着村里这两天不需要用拖拉机好好休息休息?”。
“不用,你们没听到宁小卿在喊人干活吗?我要是敢溜回去睡觉,只怕回头我得被他烦死。”。
“宁小卿”是小时候家里的小屁孩们不懂事时,对宁卿的称呼,后来慢慢长大了,也知道他的辈分,这才纷纷改口叫他为“小叔”、“小叔公”的。
只有宁戈始终坚持叫他“宁小卿”。
一问他为什么,当时还只有六岁的宁戈就奶声奶气的回了一句,“他都叫我小哥了,我为什么不能叫他宁小卿?”。
三人说完话,宁戈就走过他二人身边,视线在他们身上半新的衣服上打了个转就收了回来。
两人顿时僵在原地,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将他们忐忑了一晚上的心浇了个透心凉,怔愣了五秒,方才失魂落魄的提起竹篮出了大院。
王二麻子犹豫了一会儿,看到宁卿挨个喊人,终究没有跟上去。
.....
宁卿这一嗓子,叫醒了大院大半人。
所有人披着衣服,打着瞌睡出了房门,将他团团围住。
“小叔,干啥活,地里的活不是都已经干完了吗,这两天正好休息休息。”。
“就是,小叔公,有啥活需要我们一大早就爬起来干的啊?”。
“谁说没活了,咱家的活可多着呢,你们不想赚钱了,想偷懒?门都没有!”。
宁卿眼一横,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硬生生被他挤成了飞刀眼,嗖嗖嗖的直往说话的人身上射去。
弄得那几个问话的纷纷低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行了,都别躲了,听我说,你们所有人分成三队......”。
宁卿一直惦记着昨天还没有摘完的茶叶以及山上的柴薯。
尤其是柴薯。
做奶茶,茶叶的消耗量其实并不大,他们昨天摘回来的那些全部炮制出来,估计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关键是柴薯,这东西看着又重又大的,可做成柴薯粉,实际上做出来没有几斤,一旦他们开始售卖珍珠奶茶,那东西的消耗量就嗖嗖嗖的往上跑。
与其到时候因为没有柴薯粉导致珍珠缺货,还不如趁着现在有空,家里的生意还没开始,制作足够多的柴薯粉,岂不便宜。
他把人分成了三队。
一队由宁钰带着上山采茶叶,这一队主要以参与过昨天的采茶工作的人为主。
第二队由宁培带队。
宁培他们打小就在这山里晃荡,对于山里哪些地方有柴薯,知道的比他更清楚。
他让嫂子们和侄孙女们以及几个年幼的小侄孙留在家里,帮他炮制茶叶和给柴薯去毒。
宁戈也被他留下了,昨天晚上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实在不放心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
宁巧抱着睡得香甜的囡囡挤了过来,要求宁卿给她分配活。
但宁卿看了看她怀里的囡囡,说道:“你带囡囡回去睡觉吧,等睡醒了,我有事问你。”。
宁巧:“......哦!”。
看到宁家人背着背篓,拿着柴刀、锄头从院子里依次走出。
王二麻子摸了摸自己的背篓,“嘿!还是咱媳妇聪明。”。
他悄摸摸的跟了上去。
......
一大早,宁家所有人就都忙碌了起来,就连六岁的小孩也被宁卿安排了工作。
上山的上山的,清洗器具的清洗器具,挑水的挑水。
石头村产出的这味野茶,属于绿茶,制出来的茶叶宁卿前世曾经品尝过。
看上去,色泽灰暗、深褐,没有光泽,摸上去条索松散,叶表粗糙,轻飘飘的。
闻上去香气也不纯,杂而浓烈。
泡出来的茶汤颜色灰暗浑浊。
品质实在算不上是好,要不是因为宁家实在没钱,宁卿也不愿意用这茶来制作珍珠奶茶。
绿茶根据杀青和干燥方式的不同,分为炒青绿茶、晒青绿茶、蒸青绿茶和烘青绿茶四种,而他今天准备炮制的就是炒青绿茶。
把家里最大的一口铁锅找出来,清洗干净,把锅烧热,又找来一双干净的劳保手套戴上。
锅中水分烧干,锅中冒烟,手放在铁锅上方只觉得烫手时,宁卿将昨天采回来的茶叶倒了小半篓子进去。
然后双手插入茶叶中,快速翻炒,翻炒时,不断将茶叶抛洒到空中,使茶叶受热均匀,但没一会儿,宁卿这个半吊子的炒茶大师就“嘶”了一声,手腕一不小心触碰到铁锅边缘,被烫的的通红。
“给我!”宁戈伸出手挡在了宁卿前面。
“什么?”,干活干懵了的宁卿懵懵懂懂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手套!”。宁戈直接上手把宁卿手上的手套撸了下来,然后将宁卿推到一边,接手了他的工作。
宁卿站在一边,看了两眼,只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他虽然是个半吊子,但好歹是跟着炒茶大师学过两天的,虽然炒出来的茶叶被大师评为不入流,但架势却是学的足足的。
而这家伙,不过看自己炒了两下,就学的似模似样的。
炒、抛,这两个基本动作,一个都没拉下,而且姿势还格外的潇洒帅气,比他强了不知多少。
“要炒到什么时候?”。
宁卿醒过神来,俯身看了看,茶叶已经由鲜绿转为暗绿色,又挑起一片已经略微有些卷曲的茶叶捏了捏,叶软,而且触之粘手,嫩茎梗折不断。
手一收紧,手中的叶子已经能够握成团,但一松开,叶子又缓慢摊开,皱巴巴一片,闻之已有茶香,宁卿知道一杀已成。
“出锅!”。
他欢喜的大喝一声。
宁戈将茶叶倒入婶婶们事先准备好的大簸箕里,这些簸箕是家里用来晒菜干的。
宁卿小心翼翼的将其拨拉开,摊成薄薄的一层,然后搬到后院阴凉处晾凉。
昨天采回来的这些茶叶,多为枝条上最尖端的芽,或一芽三叶,或一芽四叶,叶片鲜嫩,很容易成条。
所以他准备采用冷揉法使其成形。
宁戈继续炒茶,宁卿给他打下手,嫂子们趁着这段时间,把家里的母鸡喂了,又去菜园子里摘菜,做起了早餐。
有了第一锅的经验,宁戈的动作越发的娴熟,甚至到后面几锅,不但架势越来越足,炒出来的茶叶也茶香扑鼻,颜色极好,按照大师的说法,此时的宁戈,炒出来的茶叶已经入了品。
把最后一簸箕茶叶端到后院晾晒,宁卿甩了甩胳膊,又主动跑去帮宁戈按摩按摩酸痛不已的小臂,然后就被嫂子们叫到前院吃饭。
吃过饭,宁卿就带着人开始处理柴薯。
他找了把刻刀,将柴薯拨开内皮,清洗干净,然后横切成段,又纵向切了几刀,切成小段,放入家里用来装水的大水缸里,用水浸泡。
嫂子们、侄孙女们和小萝卜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将剩下的柴薯清理出来,然后整齐的叠放进去,一起浸泡。
他让宁戈帮忙记一下时间,每隔4个小时要给柴薯换一次水,要想去除柴薯的毒性,就要泡足48个小时才行。
宁戈是宁家唯一一个拥有手表的人。
这块手表是当年宁老爷子送给宁老夫人的定情信物,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后,半生清贫,除了这块表,就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有留下。
宁家缺钱的时候,也打过这块手表的主意,但还没把表卖出去,这块表就坏了,于是,他们只能把这东西收藏起来,权当留个念想。
后来,宁戈退学回村开起了拖拉机,跟着村里的技术员学了一手的维修技术,他就开始捣鼓家里的东西,东折腾一下,西折腾一下,硬生生的就把这块表给修好了。
于是,宁培就做主,把这块表送给了宁戈。
趁着茶叶晾晒、柴薯浸泡的时间,宁卿领着宁戈、嫂子们提着桶,直奔村中心的水井,开始不断往家里挑水,准备把家里所有的水缸都装满。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水缸终于装满了,估摸着茶叶也晾好了,宁戈领着众人直奔后院,伸手一摸,果然,已经没有了热气。
他抓过一把茶叶,像搓衣服一样,将其按在簸箕上,反复搓揉,使其卷曲成长条状。
其他人一看就明白了该怎么操作,纷纷上手。
茶叶揉捻之后需入锅二次杀青。
这一次要小火低温。
宁戈问明白了需要炒到什么程度后,就挤开宁卿,自己操作。
宁卿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确定宁戈火候把握的极好后,就果断撒手,去前院转悠。
前院,小萝卜头们牢牢记住了小叔公说的话,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到后院,问宁戈时间,坚持每隔四个小时就给柴薯换一次水。
中途,囡囡睡醒了,宁巧给她喂了一遍奶,就抱着她走了出来。
“小叔,你早上说有事要找我,什么事呀?”。
“昨天晚上太晚了,再加上宁邑那么一闹,大家心情都不太好,所以我也没问,你昨天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就是听说小叔醒了,我就想回来看看。”宁巧解释道。
宁卿奇怪道:“你家男人没说什么?他和他那老子娘肯让你回来?”。
宁卿很了解黄占奎那种人。
那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他那老子娘更是个势利眼。
当初,宁家出事,宁巧刚嫁到黄家,没少往家里拿东西,一会儿营养品,一会儿一提子猪肉,一篮子鸡蛋什么的。
其中有一次,她还往家里拿了两张毛爷爷。
然后,没过多久,黄家老子娘就炸了锅,不依了,冲到宁家来,指着宁家人骂宁家没脸没皮的,想要赖着他们家吃饭,骂宁巧是鸡屁股坐歪了的老母鸡,整日里就惦记着搬空婆家来贴补娘家。
他们这才知道宁巧一直声称是黄占奎让她拿来的东西,竟然是她偷偷从黄家省下来的。
那钱也是黄占奎拿给她,让她去买两身新衣服,买瓶雪花膏的,但她没舍得用。
当场,宁家就把那些东西和钱,退给了黄家。
但就算是这样也晚了,黄家老子娘依然不依不饶的满村子嚷嚷。
没过多久,村里所有人就都知道,宁家的闺女宁巧,偷拿婆家的东西和钱来贴补娘家。
一时间,宁家的名声也臭了一大截。
后来,宁巧被黄占奎搞的一连掉了四个孩子,宁黄两家更是直接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所以,昨天晚上,乍看到宁巧,他还是有些吃惊的,但一想到黄家那两母子的人品,他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宁巧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占奎他让我回来,好好跟小叔套套近乎,还说......还说......如果小叔真的有发大财的办法,千万别忘了他这个侄女婿。”。
说到最后,宁巧的脑袋几乎贴到了胸口,声音也几乎听不见了。
果然!
宁卿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黄占奎那种人,没有好处他怎么会让宁巧回来呢?
“我的确有办法能让宁家发大财,而且这办法还很简单,告诉他也不是不行。”。
“但是巧巧,黄占奎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如果我把方法告诉了他,他绝对不会考虑跟我们合伙干,只会拉起摊子跟我们打擂台,自己吃独食,到那时候宁家该怎么办?他这种人,是只想自己发大财,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的”。
“小叔,他不会的,我会看好他的,我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害宁家的,小叔,你是个聪明人,打小就有本事,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就帮帮他吧。”。
“这两年,他的生意全黄了,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赌博,整个人都彻底没了人样。如果你肯帮他,说不定他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而且,他这次都跟我赌咒发誓了,说只要小叔肯拉他一把,他就再也不赌了。”。
宁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巧巧,你还要自己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就算我真的肯帮黄占奎一把,让他重新站起来,可赌博这东西是他说戒掉就能戒掉的嘛?有多少人因为赌博弄得倾家荡产的,村东头的冯二狗就是个典型。”。
“还有,他和他那老子娘一直都想要个儿子,如果他这次发了大财,谁知道他会不会跟你离婚,然后找个年轻漂亮的给他生儿子,你别忘了,他前面那个老婆是怎么被他甩掉的?”。。
黄占奎在娶宁巧前,是有过老婆的,对方陪着他一起打拼,置办下了后面的产业,可黄占奎发财后,却嫌弃她是一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嫌她年老色衰,不顾她苦苦哀求,就强行跟他离了婚,然后转头娶了宁巧。
宁巧僵在了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她知道小叔说的这一切都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宁卿倒是希望黄占奎能够主动和宁巧离婚,可他实在是不愿意让黄占奎那种人占宁家的便宜,他一分钱都不想给他。
“巧巧,这些年来,你被黄家人虐待,被黄占奎欺负,一连掉了四个孩子,还坏了身子,你难道就不恨吗,你真的还想和他继续过下去吗?”。
“我......我......”。
“巧巧,我知道,你当初愿意嫁给黄占奎,都是为了这个家,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也知道,你不跟黄占奎离婚,其中有大半都是因为钱的事,但现在我醒了。”。
“我有办法让宁家赚到足以还清所有债务的钱,我有办法让你堂堂正正的离开那个鬼地方,我知道你担心离开黄占奎后,你和囡囡没办法生活。”。
“但你知道吗,外面有很多女人也像男人一样从商,做个体商贩,她们赚到的钱一点都不比男人少,有了钱,哪怕离了婚,没有丈夫,带着孩子,她们依然过的比很多人都要好,你也可以这样的。”。
“你也可以像她们一样,做个体商贩,自己经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和囡囡,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你完全可以挺直了腰杆子做人,没有儿子怎么了,没有丈夫怎么了,只要有钱,你可以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活得都要好!”。
“所以,巧巧,离开那个男人吧,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离开她!”。
宁巧被宁卿这一番话说的心神一震,好像一道全新的大门正向她敞开,从此她的人生多了一条路。
宁卿没有在说下去,他知道,他所说的这一切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但宁家的姑娘不同于一般的无知妇孺,她们也是打小就读书的,也是曾经去过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