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网名叫月桂树》豆包包不吃鱼

8、命运和偶然

　　黎安坐在办公室里，困意像两卷纠缠在一起时粗时细的线，从她的眼睛串联她的大脑，再串联她的手心，整个人都变得迟钝而麻木。
　　键盘的敲击声和纸张的摩擦声此起彼伏，却算得上是黎安在公司里最清静的一段时间。
　　“Lia，林曦下午的schedule发我一份。”轻易地被打破了，从迷迷糊糊中被和自己名字相似的音节拖起来。
　　“好，稍等。”黎安终于也可以显得处变不惊了。
　　黎安看了看右前方那个刚给自己下完指令的人，她在一堆纸上涂涂写写，迅速圈出几个重点，拨打起了旁边的电话。行云流水的动作，精致的妆，一丝不苟的神情，显得用夹子随意夹起的头发都像是被精心安排过。
　　收回眼神，黎安看向电脑屏幕，认真地核对着文件，点击发送，看向那个皱着眉头听着忙音的身影：“悦姐，发过去了。”
　　被叫悦姐的女人瞥过来一眼，随意地点了点头，依然拿着话筒一脸不耐烦。
　　黎安手上的活突然断档了，电脑桌面还是那份文件，写着“林曦210523—210529”。这种标注方式，乍一看还以为是生辰忌日。黎安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想笑。
　　“喂？”笑意被齐悦的声音打消，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但语气并不友善：“没得谈，我最多再给你两个钟，四点半你准时下楼。”
　　黎安看向齐悦的方向，齐悦此时将听筒微微拿远了些，不难猜到对面正传来怎样的声音。
　　“好啊。”带着瘆人笑意的语调，下一秒：“那你以后一个工作都不用接了。”
　　不留一丝情面地挂断了电话，黎安还怔怔地看向齐悦的方向，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齐悦说这样的话，等到齐悦眼神递过来，黎安赶忙收回视线。
　　文件下滑，四点半之后的行程……
　　17：40 《且将新火试新茶》试映发布会。
　　是了。
　　昨天刚被曝出在组里对工作人员骂脏话，清纯小白花的形象一夜之间崩塌，刨去那些精心包装的外壳，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想逃避这一切也正常。黎安老神在在地思索着。
　　“Lia，宣传组那边在跟萱子抽不出空，你备好林曦因病无法出席发布会的新闻稿，用媒体角度写，我们不作其他的发声。”齐悦看了眼电脑的时间，重新把视线转向黎安：“30分钟内发我。”
　　“好。”从对他人的一丝丝同理心中迅速抽身，并且，在打开文档界面的瞬间对这种不负责任的情绪化行为产生了厌恶。
　　归根结底，是自己没守住自己的脸面，还期望谁来体恤她？
　　头又开始不受控地疼痛起来。
　　在键盘上敲下字：据知情人士透露，当红花旦林曦今日（24日）因身体不适……
　　黎安顿了顿，不过才敲了不到一行字，怎么能全是假话。就连林曦这两个字，也假得碍眼。
　　困倦和烦躁反复将黎安绑架，让她心里的恶意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脑投射在了这个名字上面，但理智在最后关头紧绷着她的手指，最后交给齐悦的稿子才不至于被推翻重写。

　　嗡。
　　微小的震动声。
　　被瞬间僵硬的黎安准确地捕捉到，黎安迅速拿起手机。
　　林皓予
　　不乖噢？
　　暧昧的字句猛然出现在黎安眼前，黎安慌忙按灭屏幕，用余光看向旁边的叶知斌，叶知斌在注意到黎安拿手机时就礼貌地转开头了，此时正刻意地看着右侧的操场，注意到黎安收起手机的动作之后，又自然地把头转了回来。
　　“家里人担心了吗？”果然是叶知斌式的猜想，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此刻的微风，和沙沙的树响。
　　“没……”黎安自嘲地笑了笑。
　　“你家人一定很爱你。”黎安对此没有一丝怀疑。
　　叶知斌嘴角露出了笑意：“对啊。”
　　他看向黎安雪白的侧颈，黎安转过头看着叶知斌的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确信。一向懂得遵守社交距离的叶知斌再一次鬼使神差地靠近了黎安一点点。
　　“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吧。”黎安扎着马尾，发尾卷翘，额前的碎发搭在脸颊两侧，路灯的光正面打在她脸上，削弱了一些线条感，让黎安清冷的脸上染上了微微的暖意，此刻，叶知斌可以从她眼里看见自己。
　　真好看。
　　黎安也是这么想的。

　　叶知斌的家庭仿佛是按照每个小孩的理想去描绘的，当大学教授的开明父亲，在家专心养育孩子的温柔母亲，活泼可爱的妹妹。从小到大，父母对他说的最多的话不是“不可以”，也不是“随便你”，而是恰到好处的“试一次”。对黎安来讲是极尽温柔的话语。
　　所以叶知斌拥有无限多的选择，也就拥有了无穷无尽帮助他人的能力。
　　当冬天有流浪猫躲在车底下，叶知斌可以问，为什么我们不给流浪猫做个窝呢？于是他的父亲会帮他买来材料一起搭建，找合适的地方放置，母亲会带着他去跟物业的人说明情况，向同一栋楼的住户请求谅解，把遇到的流浪猫送去绝育。留在小区里的猫窝佐证着他们一家人的美好和善良。
　　这个故事也反衬着黎安的窘迫和悲哀。她率先想到的是，如果她小时候有搭一个猫窝的钱，她会选择让姐姐少打一点工。
　　世界本身是没有好坏的吧，只是有人被神明偏爱着，有人被忘记了。

　　叶知斌的梦想也一样顺理成章地高高在上。他在遇到黎安的时候就说了，他想当一个导演。因为父亲在大学里教外国文学的缘故，他从小父亲就让他看外文书，觉得这样能让他掌握更多的语言技能，也就能更加准确地理解不同语言的文学的魅力，但是最终，只让叶知斌掌握了一看到外文书就不可抑制地犯困的技能，书里的内容半分也没留在叶知斌的脑子里，他的口水倒是鲜明地留在了书上。
　　为了及时纠正这个问题，父亲决定让叶知斌开始看外国电影，培养语言环境，成功让叶知斌拥有了标准的口语，虽然看到外文书不可抑制犯困的问题延续至今也没有改善，但也让他喜欢上了电影。

　　“所以你英语才只考了九十几？”黎安和叶知斌在公交车站等着车，昏黄的路灯照着叶知斌的侧脸，黎安的身高差不多跟叶知斌的肩头齐平，每次叶知斌说着说着转头看向黎安的时候，身上就会染上一圈光晕，黎安被罩在那片由他制造的阴影里，莫名就觉得安心。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叶知斌看着身边的黎安，宽大的校服罩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显得她小小一只。
　　“红榜……”黎安突然想到自己在红榜面前认真找叶知斌名字的画面，自然的语气瞬间被噎死在烧红的脸上。
　　身边传来叶知斌轻轻的笑声。
　　叶知斌没有告诉黎安的是，他的确从小就看了很多外国电影，但是那些光影世界的美好，是在他看到黎安的文字之后才重新被忆起，被勾勒成他言语里的梦想。
　　说是巧合却过于像命运，说是注定又好像更偶然。

　　他们上车之后并排坐着，夏夜的晚风是刚好的温度，身边的人美好而温暖。
　　也因此，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最后一排，坐着昏昏欲睡的张语薇。

　　直到两人下了车，看着很久不见的离家最近的站牌，黎安想起跟叶知斌第一次见面的样子。那时候也是，自然而然地，就放弃了提前两站下的车，放弃了绕远的那两公里路。怎么会从一开始见面，叶知斌就被放进了自己的安全区里。
　　像是被谁设计过一般，奇妙而熟悉的编排。
　　黎安在走到家门口时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跑进家里，又转过头认真地交代叶知斌等一下。
　　叶知斌笑着点点头，黎安在看到叶知斌点头之后才又匆匆跑进去。
　　叶知斌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黎安每天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在路上啊。想起那个单薄的身影，心里出现难言的情绪。
　　门再次被打开，坏情绪被黎安期待的笑脸驱散，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装过的大盒子。
　　“你的生日礼物。”黎安努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叶知斌的神情。
　　“哇，谢谢！但是我生日……还没到。”叶知斌接过礼物，不知所措地笑着挠挠头。他以为黎安搞错了他的生日日期。
　　“张语薇还没跟你说吗？你生日那天我有事去不了了。”黎安骨子里倔强的矜持让她此刻有些懊悔。
　　可是，更可怕的是……叶知斌一脸呆滞地说：“去不了什么？”
　　张语薇兴高采烈的表情在回忆里被勾起：“叶知斌生日那天的饭局我已经攒好了，你一定要来！”
　　黎安尴尬地怔在原地，是自己高估了别人的好意，还是说者本身就有心要自己误解？
　　熟悉的恶意弥漫而至，劣质的香水反而高调得厉害。
　　“没什么了，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叶知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黎安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又想起那天他和张语薇站在班级门口说话的样子，心里无端生出那股酸意。
　　“我随口问的，太晚了我先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黎安几乎是逃窜一般转身开门，她不想听到叶知斌的回答，无论是约了张语薇还是约了什么别人，她都不该是纠缠着想知道答案的人。
　　“小树。”叶知斌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黎安开门的手顿了一顿。
　　“那天可是决赛。”一贯灿烂的声线，带着莫名其妙的肯定语调。
　　黎安转过身看向叶知斌，她依然站得笔直，但她觉得自己在大脑里分明崴了脚。
　　“你生日那天是篮球赛决赛？”
　　“对啊，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可以推掉吗？你来给我加油的话我们肯定能拿冠军。”带着笑容的少年站在漆黑的街道里，门口的灯照在他脸上，明明是不会混淆的常识，但此刻却万分肯定这个误解，光是他身上的，被灯短暂地偷走了一会儿。
　　“知道了。”黎安也笑起来。
　　“嗯？那你会来吗？”叶知斌期待地看着黎安。
　　“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黎安转身走进家里。
　　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