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网名叫月桂树》豆包包不吃鱼

7、“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顾城

　　那天晚上买完鞋子黎安直接回了家，路上用手机在部落格上发了一下说明——“对不起大家，今天有点事情，不会更新。”可能是之前发生过一次这种事情，今天还没有留言询问的人。想着想着，脑子里又冒出叶知斌的样子。
　　到家大概十一点多，外婆已经睡了，黎安蹑手蹑脚地走过漆黑的客厅，突然手机铃声猛地响起，黎安吓了一跳，赶忙掏出手机挂掉回到房间。
　　“自己不睡莫要吵别人！”外婆不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黎安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打开手机，是叶知斌的电话。
　　“喂，小树？”黎安坐在书桌前，买来的鞋连同包装一起放在桌子上，黎安越过铁丝网看着窗外被切割的月光，回拨过去的电话在刚响了两声后就被接起，传来让人心安的带着担心语气的声音。
　　“嗯。”黎安轻轻地应声，她甚至想明天再去买张贺卡一并附赠。
　　这莫名的少女行径让她尴尬而期待。
　　“……今晚怎么没更新部落格？”叶知斌的语气里始终带着过分的亲切，让人容易误解。
　　“嗯，太晚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黎安在甜腻的月色里被方才的酒染了醉意。
　　“……怎么没来看球？”是非常小心翼翼的问句，语调强装轻松。
　　叶知斌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太对，应该是有事才没来的，连部落格都没更新，而且黎安本来说的也是有空就来，现在这种质问又是什么立场？只能把黎安架在难堪的位置，叶知斌刚想解释些什么。
　　“之后你上场我一定去。”
　　是面对叶知斌的黎安不应该说出来也说不出来的话，是完全未经预设被醉意勾出来的话。
　　叶知斌那头也没了声音。
　　在干嘛啊黎安。
　　靠。
　　太丢脸了。
　　“……我先挂了，太晚了。”黎安压住自己的丢脸和后悔，刚打算按掉电话。
　　电话另一端传来轻轻的笑声。
　　“好。”过分亲切的声音。黎安不知道这是回应哪一句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叶知斌愣住的那两秒突然被听见的心跳，以及那声轻笑带着的如释重负来自于什么。
　　但那晚的月色很美，黎安睡了个好觉。

　　当蒲公英兴冲冲地告诉黎安她已经攒好了3号跟叶知斌的饭局让她一定要来的时候，黎安甚至没有忍住笑意。“你太可爱了。”黎安脱口而出，把自己吓了一跳，把蒲公英吓了一大跳。
　　蒲公英在“你太可爱了”这句话之后，始终处在轻飘飘地飞来飞去的状态里。
　　任何一个人选择跟谁产生联系、产生怎样程度的联系，都一定是带着目的性考量过的，比如光芒四射的女生跟小透明一样的女生，前者需要陪衬，后者需要依附；男孩子气的女生和娇滴滴的女生，前者需要被依赖，后者需要被保护。男生想来也相差无几，志趣相投和性格契合都是为了满足自己某种程度的需要，需要玩伴或是需要被倾听。在黎安看来这种社交性的需要往往是显而易见直截了当的。
　　所以，蒲公英的需要对黎安来讲就显得匪夷所思。
　　代理满足的需要？
　　“小安安！”蒲公英突然降落在黎安身边，一脸兴奋地看向门口，再转过来看向黎安挑了挑眉。
　　黎安在看向门口前就猜到了。
　　笑着的那张脸。
　　黎安刚巧和那双眼睛碰上视线，他含笑看着自己，微微歪了歪头，心跳被敲响，然后……
　　看向了张语薇。
　　鼓面破开。黎安不自觉扬起的嘴角瞬间落了下去。
　　叶知斌招手示意张语薇过去。
　　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张语薇走向叶知斌，叶知斌眼里的笑意和望着自己时没有区别。
　　黎安移开眼神，看着桌面，摊开的书上是上一节课的诗，黎安的眼神聚焦在那句“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她大概也没有在看着那句诗，她只是让视线停在某一处，再顺着那一处，延伸出一条弯弯绕的丝线，企图拉走门口的一个影子，或者企图斩断这根线。

　　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还有向日葵，她从教室门外走进来，叶知斌一眼都没有看她，却眼含笑意地看着张语薇。
　　“安安，张语薇跟叶知斌什么时候认识的？”向日葵坐在自己身边，语气里都是戒备。
　　黎安调整出微笑：“不知道，我跟他不熟欸。”
　　“不熟吗？这几天她总过来跟你说话啊。”向日葵的不满情绪影响了她的语气，黎安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随后才反应过来，向日葵说的应该是张语薇。
　　自己怎么会下意识站在叶知斌那一侧。
　　中了蛊一般的状况。
　　“我们没有聊起这个。”淡淡地笑，弯腰拿出习题册开始做，黎安设计着自己的每一个情绪反应，病态地扮演着“黎安”这个角色。
　　类表演型人格。
　　向日葵看到黎安的动作，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契机，刻意拿起水瓶出门去接水。
　　后门的接水处明明更近，偏偏走的是前门。
　　拙劣的表演者。
　　预备铃响起，他们依然在门口相对站着，而后叶知斌笑着摆摆手，张语薇转身回教室，叶知斌离开，没再看向黎安这边。黎安执拗地用余光揽走这一切。
　　是抱着莫名期待的自己的错。
　　既然下定决心要扮演凉薄，就不该还希冀得到什么。

　　天蒙蒙亮，11月底的南方终于转凉了，偶尔一阵风吹过，还会有几片依然翠绿的叶子飘落。
　　八岁的黎安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手里抱着那双画着一个对勾标志的运动鞋，她不时吸着鼻子，目光始终看着巷子口。
　　“还好早嘛，先进屋子睡一觉。”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黎安身后，她努力不想表现出来，但她的确更喜欢黎曦一些。黎曦突然要走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难过不比黎安少多少。
　　但此刻她看着黎安蜷缩在家门口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我怕姐姐看到我没等她，一生气又走了。”黎安越说越难过，她当时还不能很好地揣摩出自己的心境，她只是难过，肩膀一抖一抖的，低声哭了起来。
　　要过很久她才知道，她那时候的难过，是因为她自己都对自己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好了黎安，姐姐很快回来，回来又给你买新鞋子。”黎曦同样满脸是泪，她扶着黎安的肩膀，努力劝慰着她，黎安身边放着一个画着对勾标志的鞋盒子。
　　黎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很快是什么时候，明天吗？不要新鞋子你明天就回来。”
　　不远处的男人看了看手表的时间，不能理解地看着这两个哭得仿佛再也不能见面的人。
　　“小曦，去车站还要时间的。”他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让语调显得平静些。
　　“很快了，很快就回来。”黎曦伸手抱了抱黎安，随后很快松开起身，朝男人走去。
　　黎安从拥抱中跌落，坠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中，她突然大哭起来。
　　“明天！明天就回来！”黎安痛哭着，大喊着。
　　黎安不忍心听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走掉，外婆还在家，外婆会想办法安抚黎安的，自己只需要坚决走掉，之后找时间回来就可以了。
　　“好，明天就回来，不能哭了。”但她没有忍住，她还是回了头，说出了那句注定会带来更深的伤害的安慰，她当下只希望黎安别再哭了，她不忍心听到黎安声嘶力竭的哭声。
　　如果要追溯她们关系疏远的契机，应该就是那一刻。她暂停了黎安的痛哭，让那一场本该在当下发泄干净的感情，硬是咬在黎安的牙关，埋进黎安的心里，断断续续隐隐作痛。
　　后来，黎安努力撑到了下午，实在是支撑不住靠着门睡着了，外婆吃力地把黎安抱进屋子里，难得地睡在黎安身边。
　　黎安是被客厅准点响起的钟声吓醒的。天已经黑透了，黎安冲出房间，客厅的钟指向1点，家里没有姐姐。被黎安的动静吵醒的外婆也跟着出来，她正在思考该怎么措辞跟黎安解释，该如何安慰黎安。
　　但黎安只是默默地自己擦掉眼泪，又走回房间，钻进被窝里。
　　那晚外婆静静地拍着黎安的背，黎安的肩颤抖着。

　　那节课黎安突然开始耳鸣，老师的话在耳廓内绵长的金属敲击声中被隐匿。尽管自己已经一下课就打着接水的名义想要躲开，还是被动作更快的蒲公英挡住了去路。
　　努力带上伪装的微笑和善意。
　　“小安安，叶知斌说他3号晚上有事，来问我饭局定中午行不行。”蒲公英的坦诚衬得黎安此刻的心情愈发窘迫。
　　“我3号中午有约了，你们去吧。”还是用谎言回应了这份真诚。
　　蒲公英一脸遗憾：“一起去吧！3号是叶知斌生日噢！”
　　“抱歉啊你们玩的开心。”黎安冲着蒲公英笑着摇摇头，没再给她留说话的空挡，迅速转身，在走出教室后门的那一刻收起了所有笑意。
　　只要竭力不在乎就好了，自己先不在乎就可以不被别人的不在乎所伤害。
　　但是，买的那双鞋怎么办？
　　黎安不认识别的43码的脚的人了。
　　唉，什么破借口。
　　又不是不能退。
　　但是退也好麻烦啊。

　　单车铃声不时在身后响起，两边的树荫并没能驱散多少炎热，反倒是断断续续的光点让黎安更加心烦，黎安索性走进了阳光里，任由自己的影子死气沉沉地拖在地上，拖出一长片自己的树荫。
　　依然是扰人心烦的铃声，却不是背后，是口袋里。
　　来电显示是：林皓予。
　　“喝完拿钱把单买了，乖乖等我电话，我先走了。”以为是随口的敷衍。原来不是吗？
　　挂断。
　　哪怕不是有心的作弄，黎安现在也属实没有心情跟他周旋。
　　铃声也的确没有再响起，黎安感觉自己逐渐在热气中被烤干。
　　回家的路程是一个半小时，往常的黎安会在这时把作业做完，但是今天托某人的福，黎安为了避开一切不必要的交谈，课间不断地写作业，到了现在居然也都写完了。
　　同样闷热的公车，加上无事可做的现状，恼人得可怕。
　　又是一阵铃声。
　　这次是，叶知斌。
　　心没来由地慌张了一阵，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小树。”辨不清情绪的声音，但没了叶知斌往常的笑意，感觉那边很吵闹，叶知斌尽量大声了一点。
　　为什么黎安像是做错事的人？黎安被这样的情绪害得又烦闷又丢脸，索性没有出声。
　　“小树？”依然辨别不出情绪，只是声音又大了一点。
　　“干嘛啊？”黎安还是没能控制住心绪，酝酿在脑海里的“什么事”就这样变成了“干嘛啊”。
　　“今天有七班对九班的球赛。”叶知斌好像离吵闹的人群远了，音量也降了下来。
　　黎安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七班……是叶知斌的班。自己昨晚刚说过下次他上场自己一定去这种话，第二天就食言了。
　　“等我一下！”瞬间丢盔弃甲。
　　黎安挂断电话不等对面的回应，她怕听到对面的拒绝。更怕其实已经结束了。
　　她不敢问。
　　她只是在下一站下了车，一向认真遵守交通规则的她在看到对面车道的来车后翻了护栏。像是跟自己置气一样，黎安一边回忆着课间的叶知斌和蒲公英在前门重叠的身影，一边想着昨晚自己说出的那句话，她的不快乐和生怕叶知斌不快乐互相打着架，最后是一股完全陌生的情绪占了上风。
　　想去见他。
　　想让他眼里的自己，不是令人失望的模样。

　　漆黑的篮球场。
　　回到校园里天已经黑透了，手机里没有新的来电和讯息，黎安看着空无一人的篮球场，被自己可笑的样子钉在原地，勇气被扎破。
　　因为奔跑依然还在猛烈跳动的心脏，和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黎安听着自己的声音，反复鞭打着自己，转过身，挪开脚步。
　　“小树！”回过头，蒙太奇的跳剪，奔向黎安的那双脚，手里拿着的两瓶水，稍大的校服上罩着写着数字7的球衣，和那张带着笑的蠢脸。
　　黎安紧绷住自己的力气一瞬间消失。
　　应该是那一瞬间了吧，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叶知斌的那一瞬间。
　　可以抛下那些骄矜和做作，坦诚地笑起来的那一瞬间。
　　叶知斌把其中一瓶水塞进黎安的怀里，拿出兜里的手机给黎安看，是一片黑屏。
　　“手机完全没电了，幸好身上的现金还够买水。”
　　没有一点点不满和责怪，没有任何欲擒故纵的戏码，像是没电的手机，像是一瓶干净的水。
　　“小卖部不是可以充吗？”黎安突然很想摸摸叶知斌的头，但她是骄傲的黎安，她只是笑着。
　　“我怕呆太久你来了找不到我，我刚去买瓶水回来的时间你就差点走了。”是责怪的语句，但叶知斌只是笑着看着黎安，不远处的路灯骤然亮起。
　　叶知斌是那个开灯的人。
　　哪怕是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一样也好，哪怕是自己满心期待的事情在他眼里并不太重要也好，哪怕是丢脸到想要找个地方钻进去也好，黎安像飞蛾一样贪恋着叶知斌身上的光点。
　　“七点了。”叶知斌看了看路灯，回过头看向黎安：“走吧，我送你回家。”
　　“球赛结束了啊？”黎安不安地观察着叶知斌的侧脸。明知故问。他额头上戴着一条运动发带，头发上还有未干的汗。
　　“嗯，我们班赢了。”叶知斌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停滞了大概十秒钟。
　　“对不起。”黎安撇开头，没再去看叶知斌，顿了顿自顾自地说下去：“不是故意不来的，我不知道你们的赛程。”
　　甚至没有打腹稿，没有思考身为黎安应该怎么说。分不清是叶知斌这个人太神奇还是黎安变得神奇。
　　叶知斌的大脑也突然停滞了，黎安在跟自己道歉，非常真诚地，非常……可爱地。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怪她，她怎么突然道了歉。
　　叶知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没关系，岂不是默认了自己有在责怪黎安，可是黎安这么认真地道歉，也不能不好好回应。
　　“绝对不怪你。”是没脑子叶知斌冒出来的话，一脸严肃认真。
　　黎安怔怔地看着叶知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