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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谷阿姨的帮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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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璟蜷缩掌心,触感有些冰凉。
她之所以选择这款诺基亚手机,一是被它银色的合金外壳吸引,二是被它的开机动画所打动——大手和小手缓缓相连的画面,像极了周璟儿时渴望触碰母亲掌心的过程。
在小小的她眼中,母亲的手总是很高,很远。它很少主动触碰周璟的头,手,躯干,大多时候都是食指伸长,居高临下地指挥她做这做那。
周璟是如此渴望像所有孩子一样,吱唔一声撒个娇就能将手放进母亲掌心,被母亲的爱意包裹。
然而希望总是落空,她只能远远地看着那双手忙碌,将所有的念头藏在心里。
来来回回翻阅通讯录,拇指停在那串早已谙熟于心的号码,周璟按下“退出”键。
她不擅长主动,不知道如何展开一段不显尴尬的对话。她更擅长用沉默和被动掩饰自认糟糕的想法和性格。
听说许屹考上了新章大学。周璟为他高兴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和许屹的差距越来越大。
在学校时她还能凭借成绩拉近和许屹的距离,出了学校她越发显得一无是处起来。
果然,从周璟放弃上重点高中开始,她的人生就在不断地走下坡路。
这样的她如何够得着许屹呢?即使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也远在六年之前,早已成为了过去。
他们回不去那个年少的夏天,阳光盛放在窗前,连相遇都美得目眩神迷。
许屹从前说要排队的话还作数吗?不,压根没人喜欢自己……哪怕许屹反悔矢口否认,周璟也不会觉得奇怪。
像许屹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就该离尘世远远的,端坐在高处供人敬仰。
他是那样完美,那样无暇,若是哪天他恋爱了,反倒给人神祇被玷污的错觉。
周璟觉得就这样遥远的想念一个人也很好。随时随地的,他都能听凭召唤浮现在脑海中,陪她说话,向她伸出手,将那缺失的一角轻轻补上……
客厅里,谷阿姨正在教弟弟弹钢琴。
说来奇怪,弟弟面对不会说话的谷阿姨不哭也不闹。相反,两人相处起来仿佛比母子还要亲。
他们不像在教学,倒像在玩耍。弟弟会拿玩具邀谷阿姨陪他玩,谷阿姨则提了一大袋漫画和弟弟分享。两人高兴了就弹一会儿钢琴,累了就各看各的漫画。一把餐椅一张琴凳靠在一起,两人一待就是一整天。
繁复的语句和高级的词汇似乎已不再重要,两颗心贴近的瞬间,无需言语就能分辨孰真孰假。
周璟第一次发现陪伴是如此重要的交流手段。它超越了语言,年龄,直达人的内心深处,远比空洞乏味的“关爱宣言”来得真诚、动人。
周璟怀疑这就是她时常觉得内心空洞的原因。
缺乏陪伴的童年,空荡荡的屋子无论怎样哭喊都得不到回应。
她的内心好像缺了一块,怎么填都填不满。无论她的朋友如何夸赞她,她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夸奖,因为她的人是不完整的、空虚的、麻木的。
而她越是这样认为,就越想用成绩证明自己,渐渐变得越来越乏味……
她的人生就像一个不断向下的循环,由空乏开始,向深渊驶去……
周璟不知该如何拯救自己,她只希望弟弟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谁说自闭症不能很好的和人相处?
不过是说话的人占了这世界的大多数,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话少的人是异类。他们不知道这世上除了语言还有许多交流方式,语言也许是其中最低效的一种。
虚伪的,冠冕堂皇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语言不胜枚举。习惯了听取“言中之意”,对陷阱的警惕性就会大大降低。
或许在弟弟眼中,那些心口不一却爱夸夸其谈的人才是异类呢。
谷阿姨的教学方式很简单,自己示范一遍,弟弟跟着演奏一遍。
他们像两只飞翔的鸟儿,在黑白琴键间滑翔,跳跃,追逐打闹。什么五线谱,什么乐理知识,一切条条框框在两个边弹边笑的孩子面前完全失效。
不为表演,不为考级,只是随心所欲地弹奏。愉悦时音符轻快,飞扬,激动时则如骤雷,如暴雨。
周璟看不见冷冰冰的教学,只看见两双翅膀,在钢琴这块栖息地上飞舞,盘旋,美好得不像样。
光是看着他们晃动的背影,听着他们活泼的琴声,周璟的身体已经得到最彻底的放松,她似乎也被治愈了。
“一起来玩呀。”谷阿姨招呼周璟。
周璟摆摆手,她不想破坏这份和谐。
“姐姐来。”弟弟跳下琴凳,扯了扯周璟的衣角,让周璟坐到他的位置上。
谷阿姨简单示范了钢琴的弹奏方法,让周璟复述一遍自己弹的音符。一开始只有两个小节,后面越来越长,奇怪的是周璟没费什么力气就跟下来了。
“你很有弹钢琴的天赋。”谷阿姨惊讶地比划道,“如果你从小接触钢琴,经过十几年的练习,或许早就成为演奏家了。”
周璟愣住了,原来不只是弟弟,她也有音乐天赋么?可惜这天赋发现得太晚,她早已错失把握天赋的良机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弹钢琴。”
“还是算了吧,我早就过了接受启蒙教育的年龄了。”周璟用微笑掩饰失落,“让灏灏学就好了,他弹得开心我也开心。”
“难道你不喜欢钢琴吗?”
“如果我一开始接触的是钢琴,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但我现在拿起了笔,便有另一条路可走。顺序和时机很重要。”
说起这个话题,周璟忍不住想起池岷,想起与他讨论先后顺序的谈话。
不知他现在在哪,过得怎么样?还会有人欺负他,让他难过吗?
周璟内心一阵触动。如果她和池岷认识的再早一些,如果池岷再主动一些,或许会是不一样的结局吧。
可惜……可惜早在六年前,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不能背弃最初的相遇和后来对许屹许下的诺言。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显示“许屹来电”。
仓皇中,周璟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喂?”周璟怕许屹久等,狼狈地贴着地按下接听键。
“我是许屹。”
“我知道。”周璟缓缓起身。
“看来你存了我的号码?”。
“不是你让我记下的吗?”
“好好好,是我强迫你记下的,你一点都不想存。”
周璟不说话了,让许屹在电话那头笑个够。
“怎么了,生气了?”
“你喜欢笑我就让你多笑会儿。”
“那我不笑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又是为什么打来?”
“我想你了,我们能见面吗?”
周璟的心跳得飞快,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异性如此直白地表达对她的思念。
“我现在没空。”周璟硬着头皮拒绝了。尽管她也很想见许屹,但她不能那样轻易地答应邀约,否则会显得很没面子。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先预约可以吗?”许屹还是那个喜欢排队的许屹。周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想想,”周璟刻意停顿了一会儿,“下周三吧,最近我还有几个聚会要参加,匀不出时间。”
周璟撒谎了,她只是想让自己显得很忙碌,对许屹没那么在乎。其实她这一周都很闲。
“好吧。”许屹回答,“我知道你跟满悦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姐妹相聚了。”
周璟随口应了几声,挂断了电话。她觉得自己有话不直说的样子别扭极了。明明她跟朋友们在一起从不会这样,可面对许屹她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认得了。
谷阿姨拍了拍周璟的肩膀,问:“是男朋友打来的吗?”
周璟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许屹是什么关系。
谷阿姨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比划道:“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周璟不明白。
“我还以为你跟池岷会是一对呢。”
“我们只是朋友。”周璟赶忙解释道。
“朋友也可能是恋人的前身呀。”谷阿姨不依不饶。
“您少拿我打趣。”周璟脸颊发烫,“朋友就是朋友,恋人就是恋人,朋友和恋人是不一样的。”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忘了告诉你,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正好你们楼下有空房,我就搬到这里了。”
“真的吗?”周璟兴奋地说,“我正为让你大老远跑来教弟弟练琴过意不去呢,这下大家串门就方便了。”
周璟打心底感激谷阿姨不计报酬的帮助。她感觉眼前坐着的是一具高尚的灵魂,即便不能说话也丝毫不减谷阿姨的魅力。这与她美丽的外表无关,是一种优雅、从容、善良的品质使她显得格外动人。
“你心里别有负担。毕竟我一个人住,难免有些寂寞。能和你们说说话,玩在一块儿,我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对了,自从你上了高三就很少来书屋。现在放假了,有考虑过来看看吗?”
周璟摇了摇头,“最近我收到出版社的邀约,让我把获奖的短篇小说扩写成长篇出版。我现在每天都在考虑怎么丰富小说的内容,没时间去书屋了。说来我还得谢谢您,如果没有您的支持,我也不会参加征文比赛,更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谷阿姨轻轻揽过周璟,“是我该感谢你才对。你没有嫌弃我不会说话,为了跟我交流还学了手语。曾经我觉得这个世界抛弃了残障人士,他们嘴上说说笑笑,眼神却略过我,所有的开心似乎与我无关。是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世间依然美好,依然有人关注我们的存在。
换句话说,善意在我们之间传递,是你帮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