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卞青

61、约会

　　星期三，许屹和周璟约好在九溪江边见面。
　　出发前三个小时，周璟在衣柜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不是颜色太暗沉，就是款式过于老旧。唯一合身的，只有挂在栏杆上的两套校服。
　　周璟这十八年来，生活的主题似乎只有“学习”。
　　让她列公式解题可以，做阅读理解也没问题，可服装搭配，化妆，人际交往什么的，她一概不通。
　　周璟不由自暴自弃地想，干脆穿校服去赴约算了。可她已经毕业了，穿校服不会显得很奇怪吗？万一许屹问她为什么穿校服要怎么回答？
　　想来想去，周璟只得下楼求助谷阿姨，问她能不能借自己一套衣服穿。

　　谷阿姨欣然应允，拉着周璟在衣柜挑选服装。令周璟惊讶的是，谷阿姨有一柜子的漂亮裙子——长的短的，纱的绸的，尤以旗袍的款式为多，一字陈列开来，竟比彩虹的颜色还要丰富。
　　“既然是约会，还是挑鲜艳的裙子好。你跟我年轻时的身段差不多，穿这件肯定好看。”谷阿姨拿出一件鹅黄色的旗袍，在周璟身上比对。
　　“不不不，还是普通一点的款式好。”周璟不习惯穿亮色衣裳，连连摆手。
　　“总要试试才知道嘛，怎么能试都不试就直接否决呢？”谷阿姨将旗袍塞进周璟手里，哄她去房间试穿。
　　这是周璟第二次穿上旗袍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她板着个脸，耷拉着嘴角，厚重的刘海显得老气横秋。
　　其实她不是不高兴，只是习惯了板起脸来，用不动声色掩饰心情的波澜起伏。如今对着镜子细看，便觉得这副表情与稚气的婴儿肥全然不搭，颇有种大人装进少年套子里的违和感。
　　她就是这样度过了本应光彩照人的青春岁月吗？难怪不讨人喜欢。
　　周璟不禁为自己感到惋惜，她的人生里似乎从未有过闪闪发亮的时刻。
　　比如满悦站在领奖台上高举奖杯，满恪和崇明站在舞台中央跳舞，连池岷都有胆量上台演奏，唯独她只能站在台下，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最令周璟震撼的还是储铃站在一众同学面前朗诵爱情诗。她坚定的眼神，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周璟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储铃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锲而不舍，面对喜欢的人坚定道出自己的心声，不被别的声音裹挟。
　　她该像储铃一样，明知结局也要追寻自己的幸福吗？

　　周璟的视线回到镜子上，与她相对而站的人面露愁色，隐藏在刘海背后的眉毛似乎拧在了一起，显得越发老成。
　　好在这身旗袍救了她，活泼的鹅黄色中和了她的严肃，衬得她娇俏不少。周璟尤其喜欢玉簪花样式的盘扣设计，这让她想起了童年和玉簪花的相遇。
　　周璟觉得她是喜欢这套衣服的，但她不知道如何坦然地表达接受。她似乎习惯了缩进朴素的衣装里，突然打扮起来倒觉得不适应。
　　“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赖吧？”谷阿姨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身好衣装衬得我们小璟越发出色了。”
　　“多亏了您的衣服好看，反倒是我拉低了它的格调。”
　　“你本来就很美。那种由内向外散发的美丽是无论如何都打扮不出来的。”谷阿姨笑道，“我看你眼睛盯在衣服上，离都离不开，准是喜欢得紧。还是不要推辞了，就穿这件去赴约吧。祝你约会顺利，马到成功。”

　　周璟带着谷阿姨的鼓励和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九溪江。鲜少穿裙子的她觉得这身旗袍袖子太短，开叉太高，风嗖嗖地从腿间经过，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更奇怪的是旗袍下面搭了双帆布鞋，看起来就像临时拼凑的一套，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今天真好看。”许屹迎面走来，“不，应该说今天的你格外好看。”
　　“这两种说法有什么区别？”
　　“前者是以前不好看，今天才好看，后者是一直这么好看。”
　　“你倒分得挺清。”
　　“毕竟是自己女朋友，那必须的。”许屹自然地将周璟的手握住，“约定的时间到了，你可得遵守承诺，不许再找理由拒绝我。终于握到你的手了，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有多难过。让我再数数，你拒绝过我多少次。”许屹认真地掰起手指数数来，“在病房探望你的时候，晚自习的时候，在街角等雨停的时候……”
　　“哎呀你快别说了，”周璟越听越不好意思，“你怎么那么记仇呢，都多久的事了还记得那么清楚。”
　　“是我记仇还是有人脸皮薄不经说？”
　　“才不是呢，我只是记不清了。话说回来，你这手握得够久了，该放开了吧？”
　　“不放。”
　　“我手都出汗了。”
　　“那也不放，我帮你擦擦干净就行。”许屹捏起袖子擦了擦周璟掌心。
　　“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理都不讲？”
　　“总之我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许屹郑重地说。

　　周璟的心颤动了。
　　这不就是她一直渴望的，将她捧在手心的疼爱吗？可她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就落了下风。
　　是谁说的，先爱上的人付出最多，输得最彻底？周璟不愿□□情里的输家，更不愿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告诉自己慢些动心，再慢些动心，擦亮眼睛看清眼前这个人再做决定。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许屹的眼睛亮亮的，像在看待一件珍宝。
　　“咱们不可能一直牵着手，总得要回家，总得要分开吧？”
　　“我不管，至少在回家之前不会放开。”许屹边说边摇晃周璟的手，两人沿着江边慢悠悠地散步，一路走走停停，一眨眼就到了天黑。
　　夜晚的江边少了白日的潮热，徐徐的夜风吹起周璟的短发。许屹帮周璟把碎发别在耳后，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
　　周璟咽了口口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反应？怎么跟大领导首肯部下逾矩似的？”许屹笑着说。
　　周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只得含糊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
　　“一点都不坦率。”许屹接着补全。
　　“那你也可以不喜欢呀，又没人逼你非喜欢不可。”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没办法不喜欢。我们的缘分在很早之前就注定了。如果非要做出修改，只有让时间倒流，让我们不再遇见了。可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不会倒流，我们也不会分开。永远，永远……”

　　“好了，快到我家了，我们就在这道别吧。”周璟停下脚步。
　　“为什么不让我送到你家楼下？”
　　“被我妈看见不好。”
　　“你都成年了，她还不允许你谈恋爱吗？”
　　“不知道，没跟她商量过。总之她阴晴不定的，还是少招惹她比较好。”
　　“以后有我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让我去和你妈对峙。”
　　“你可千万别这样。我不喜欢吵架，看人吵架也不喜欢。”
　　“那我离开九溪的时候你能不能送送我？”
　　“你爸妈不送你么？”
　　“我就想要你送。”
　　“还是别了吧？要是正好碰到你父母该有多尴尬啊。”
　　“那我就让他们别来，只要你一个人送我，好不好？”
　　周璟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抽出手向许屹道别。
　　许屹一步三回头，最后干脆倒退着往后走。
　　“你小心一点，别撞到电线杆。”
　　“怎么办，还没分离，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许屹对着周璟的方向大喊，引来路人一阵侧目。
　　“快别说了，多丢人啊。”周璟赶忙冲上来捂住许屹的嘴。
　　许屹趁机亲了下周璟的掌心，“怕什么，喜欢你又不犯法。”
　　“哎呀，你……你脏不脏啊，都是口水。”周璟把手在许屹衣服上蹭了蹭。
　　“你怎么这么说呢。”许屹撇过头，像是不高兴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得补偿我。”许屹把脸贴过来，“亲我一下我就消气了。”
　　“你个无赖。”周璟瞪了许屹一眼，红着脸跑开了。凭什么许屹让她亲她就亲，周璟偏不。

　　回到房间，周璟的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瘙痒的触感。她不敢相信许屹竟没有反悔，也不介意她高考失利的事情，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展开了一段恋爱。
　　“我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许屹的话语萦绕在周璟脑海。她将手心贴近脸颊，轻轻蹭了蹭，仿佛许屹就靠在枕边，一个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向她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
　　许屹像一个光源，在黑暗中发出耀眼的光。还未等她犹豫，他已扑闪着翅膀，高喊她的名字飞奔而来。
　　对处在冰窖里的周璟来说，温暖的许屹简直是无法拒绝的存在。
　　可是永远有多远呢？作为一个模糊的计量尺度，能抵得过时间的侵蚀吗？人类都未必活得那样久，爱情如何能永远留存呢？
　　恋情才刚开始，周璟已经在担忧未知的风险了。她一面向许屹靠近，一面又忍不住想把他推开。她害怕暴露自己的无趣、乏味，害怕一颗怦怦乱跳的脑袋思绪乱搅，她害怕交付真心，害怕被辜负，害怕终有一天许屹会离开自己，就像周至诚离开母亲那样……
　　周璟猛地一惊。不知不觉中，父母失败的婚姻竟对她产生了如此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