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嬴醉月

6、六.传奇

　　“你决定了么？”谢白羽斜倚房门，望着妆镜前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窗外是喧天的凤箫罗鼓，原本应该红妆霞帔的新嫁娘却抱剑而坐，没有一点待嫁的喜悦或忐忑。
　　尹白露垂着头，缓缓抽剑，剑光如秋水潋滟，映照出一张乌发素裳、不施脂粉的沉静容颜。
　　“战书已下了么？”她不答反问，神色平静。
　　“都发下去了……”谢白羽深深皱眉，“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呵——”尹白露还剑入鞘，起身向外行去。
　　经过他身侧时低低道：“师兄，你知道我不能容许自己卑微……我必须自己完成这个传奇。”
　　“我一直知道，我一直知道你有多么骄傲，白露。”他神色复杂地喃喃，将一瓶丸药递给她，仿佛递出十年前的沾衣剑，“所以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只能选择站在你身后。”
　　“师兄……”她一愣，旋即恍然。十年之前，谢白羽放弃了继任天山剑派的权利，同时放弃的，也是对自己的隐秘情愫。然而十年后的今天，又是他对自己放了手，才能成全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原来每一个人，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默默承受。
　　沉默良久，她最终淡淡一笑：“师兄，沾衣剑我没有带走，你还是要担起天山宗主的责任。”言毕也不待他回答，身形飞掠，转瞬没入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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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白露到来的时候，西洲正是芦花盛放的时节。
　　苍白的花瓣在风中飞舞，纷纷扬扬一如十年前的那一日。
　　少女一剑惊鸿，带着赴死的勇毅与决心，红衣在白色的花雨里如血光耀眼。
　　谢白羽配置的丹药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潜能，再运起天魔解体大法，可令她的剑术如全盛时一般完美。
　　“各位都到了么？”
　　随着她一声低语，空无一人的江渚上徐徐显出黑衣的身影。
　　她不由一笑，喃喃：“又是十九个么……”
　　拔剑的刹那，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一场令她名扬天下的决战。
　　而十年之后，一切犹如轮回般重演——她一手铸成了新的传奇，而属于自己的传奇，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世事无常，冥冥之中却由于天然的契合。或许，那便是“江湖”存在的原因。
　　白露剑锵然出鞘，，在空中流转出绯红色的光影。天山剑法被发挥到极致，剑气横江，凛冽得仿佛可以将流水冻结。
　　她在刀剑的寒光中辗转，如同纤尘不染的蝴蝶。手中的绯色长剑却迅捷地刺入对手的咽喉，宛如灵动游走的蛇。
　　在杀气与血光间，她蓦然放声大笑，白露剑凌空一划，光华夺目：“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剑光如匹练长虹，拔地而起，带着刻骨的寒意当空斩下！
　　“这是最后一式……冷月如霜。”唇角沁出鲜血，血色素衣颓然坠落。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恍然大悟。正是因为有像师傅、像自己这样的人存在，“江湖”才能生生不息，“武林”才能绵延流转。
　　百年之后，没有人能够窥探他们的内心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岁月洗练与惨痛成长，只有时间亦无法洗去的剑心，与那些沉默着见证了无数传奇的名剑，依旧会传承下去，等待着后人再度摭拾，创造新一轮的不朽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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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后，一则消息震动整个武林——
　　蒹葭女侠尹白露一人一剑约战五毒教，将魔教一十九人斩杀于西洲上。
　　然而不同于十年之前，这一次的西洲，同时也染上了她本人的鲜血。
　　两个月后，中原正道第一次对南疆密林里的五毒教发出战帖，在一名青衣少年的带领下，与魔教殊死相斗。
　　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韩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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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之后，五毒教递来和书，与中原武林和谈。
　　接待五毒教使徒的，依然是一个少年，言辞锋锐寸步不让，最终促成和谈。
　　同年九月，西洲上蒹葭花开如雪的季节，那个来自昆仑山的清霜剑传人入主碧落山庄，继任中原武林盟主。
　　据说新任的碧落山庄主人在踏入锦绣阁时，手执一柄青丝般的软剑。有好事者认出那是天山宗主的佩剑“沾衣”，前去问询。他却只是凝视着那柄曾经名动天下的袖剑，微笑着回答那是他亡妻的佩剑。
　　每逢月圆之夜，这位年轻的武林盟主就会在如霜月光下，以一只白玉酒杯对月把盏。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酒至酣时，他会仗剑起舞，且歌且笑。
　　路过的侍女常常为那样的剑技目眩神迷，驻足观赏。
　　而那个中原武林的年轻领袖却如同失去了珍宝的孩子，反复摩挲着那一只莹白的觞杯，口中喃喃。
　　侍女凝神去听，也只能捕捉到几句破碎的诗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女子曾经怎样澹静地微笑着与他约定，待得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多么决绝而骄傲地选择了以剑维护最后的尊严，甚至不惜燃尽剩余的岁月。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那样一个人，他教给你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尊严与坚持，作为一个剑客的冷漠与清傲，以及，作为一名绝顶高手的担当与责任。而同时，他亦会令你用尽一生的执着去追逐，却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