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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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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遥抱着膝盖坐在栏杆上,将脸枕在手臂里,渐觉出这个姿势的安全。
被打搅了,他也不恼,静静抬头,瞥李与生一眼,便认出对方。
他记得这张脸。
在他父亲失踪那天,这人翘了考试,当着老师面翻墙出去,跑了半个江城来找他,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找到他。
明明跑得灰头土脸,却凶巴巴说他太娇生惯养一点也不坚强,把他带回学校宿舍。
虽然后来两人毫无交集,但很难不印象深刻。
谢遥只知道对方那天和导师大吵一架,之后没再有消息。
这时候骤然又见面,谢遥有点懵。
走马灯有这么真实?
李与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纵使自负拳打镇关西,也英雄难过美人关,情怯起来,咳嗽一声。
“学妹?”
谢遥回过神,垂下眼,想了半晌,才说:“什么事。”
美人有冷淡的特权,李与生看得开,见谢遥并不搭理他的油腔滑调,便明白这套行不通,便敞明了大大方方开门见山。
“你有男朋友吗?”
谢遥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什么。
李与生不敢打断他考量,但难免在他审视目光下紧张。
“我履历清白长相端正家庭……”
“我知道。”
美人音色清冷沙哑,带着李与生捉摸不透的情绪:“我可以答应你。但要事先告诉你一件事。”
李与生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蒙了:“你,你说,是买茶叶还是买保健品,我我都挺需要的。”
谢遥笑了笑。
他闷白的脸在校园稀薄路灯光和空气里,亮亮的,只是笑的神气,没有别的表情。
可是他的眼晦暗,没有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的清亮。
莫名让李与生觉得难受。
谢遥摸到脖颈,薅下来一个东西,才说:“你看。”
李与生凝神看着他的脖颈,白而纤细,锁骨袒露在微扯开的毛衣外,美好得让人生不出龌龊想法。
李与生别开视线,红了耳廓,见谢遥不说话,以为他在等评价,只得绞尽脑汁道,憋出一句。
“好看。”
谢遥沉默片刻,才说,
“我有喉结。”
李与生一惊,猛然抬头,盯了他脖子半刻,果然看到一个不明显的凸起。
见他还是一脸不信邪,谢遥平静问他。
“要摸摸确认?”
李与生哪有这个胆子,他连女生手都没牵过,连连摆手,不敢冒犯。
谢遥没什么情绪地说:“我欠你一次情,你想要我怎样报答你,都无所谓。但我想你知道了我是男的后,应该死心了。”
李与生闷头不说话。
谢遥以为他颇受打击,不禁反思是否手段或许粗暴,伤了他一颗少男芳心。
倘若这是回马灯,反正一切如梦。如果他果真重生,更不应该逞一时痛快。
这么想着,谢遥便想补救一二。
却见李与生忽然抬起脸,紧紧望着他。少年人的眼睛如初生虎犊,亮得慑人,仿佛能看破谢遥心中的不平静。
“我们第一次见,谈什么欠情。”
谢遥笑笑:“无所谓。”
李与生接着说:“我喜欢你,可能这么说你会觉得我见色起意。如果你需要我证明,我会穷我所能,你要给我时间。”
谢遥说:“是不是见色起意都无关紧要,如果你希望这样,可以,我们交往。”
李与生去看他,只看到他静而深黑的目光,白得无暇的面容上,寒冷冬夜中,鼻尖和两颊冻得微微泛红,却不损颜盛色茂。
令人很难不想到他该是怎样被爱着长大,该有一双天真明亮的眼。
李与生微微捏紧手,别开了脸。
他为自己差点要点头觉得卑劣。
对方明显处在不稳定的状况,才会轻易答应一个陌生人的表白,他竟然真想利用这一刻。
他挠了挠耳朵,忽然笑了。
“不用急着答应我,再给我一点时间追求你。”
谢遥在花坛边撑手站起来。
李与生才发现他个子高挑,乌黑长发披在奶黄毛衣校服外套后面,带来草木碎屑浮动的清香。
“随便你。”
谢遥说完,目光却一动不动看着一个方向。
李与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不远处树下有个身影,静静靠着树,像是在看书。
“你朋友吗?”李与生问。
谢遥笑了一声。
他将手指插在校服口袋里取暖,没有看李与生。
“我是真的欠你一次情,只是你不记得了。所以你如果要交往,我会答应你。现在我就有件事希望你做。”
李与生坐在花坛边,抬头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他闭上眼睛,俯下身来。
李与生忽然便无师自通,撑坐起来,明明可以亲吻他微抿的嘴唇,却在靠近刹那,偏开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不拒绝亦不鼓励,只是不动作,便鼓舞了李与生。
夜色下少年相拥而吻,和谐美好的画面,令门卫老大爷都想起自己年轻时那段小有遗憾的青涩时光,面露笑意。
银杏树下,陆离怔怔看着这一幕。
他为了试探谢遥是受人蒙骗,还是有意故意捉弄他,才跟了过来,没想到却撞破了谢遥的恋爱现场。
这本和他无关。
可是心脏却莫名钻上来细微的痛,似乎有一把钝了的刀在心头凌迟。
他捂住额头,极力压下那密密涌上来的疼痛,闭上眼睛,眼前却又出现月色下少年接吻的画面。
是谁?
为什么脑海中画面熟悉又陌生,那个穿着校服上有金融系系徽的人,侧着脸亲吻着紧闭双眼的少年。
少年明明紧张到睫毛乱动,却还是竭力在脑中搜索所有的理论知识,配合这个忽然到来的吻。
那人脸上却并无动情神色,吻至中途,忽睁开眼,近近注视着少年。
脑海中画面飞快流转,电光石火般,炸开雷火,不连贯的记忆不清晰地印出,又很快消散。
陆离什么也没抓住,最后脑海里浮现的只剩下一双眼,在C大的银杏树下,无畏地向他笑开。
陆离神色冷凝,手指抓进树干,修剪得干净的指甲没能起任何作用,指尖渗血时,神经传导来细微的疼痛令他冷静了下来。
再看过去时,谢遥和李与生已经分开了。
谢遥背着手放在身后,微笑地看着李与生:“这都不敢啊。”
李与生还有些面红耳赤,不做声,疯狂回想刚才的感觉,总觉得很不真实。
需要寻求一些方才的快乐感觉来进行佐证。
谢遥抹了抹唇边,亲得太用力,有点发红,按起来微微有些疼。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大概是把现在当死前的一场梦,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再为谁负责任。
“再见。”
他说完,就转身往记忆中的宿舍楼走。
谢遥心想,如果真是死前走马灯,一觉睡醒,应该就全结束了。
李与生不知道他的想法,兴高采烈地说:“明天见。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谢遥。”
回到宿舍,记忆中的几个舍友都在,正在联机打游戏,时不时传出鬼哭狼嚎的叫喊。
谢遥换了衣服回来,校裙丢在手里提着的手提袋里。
看到这一幕,他有些晃神。
“回来了?带夜宵了没?”
其中一个舍友已经看到了他,笑眯眯说。
“一看就没带,手提袋里什么啊?衣服?买给女朋友的?”
另一个舍友见缝插针插嘴,凑过来看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七嘴八舌的吵吵闹闹里,谢遥冲那个凑过来的舍友招招手。
舍友穿上拖鞋走过来,就被他掐了把手臂,疼得面目扭曲。
“松松松手!”
谢遥捏紧手提袋,神色变幻。
舍友只听到他低声说:“真不是梦啊。”
舍友:“……有没有可能,确认是不是在做梦一般是掐自己的。”
谢遥冲他笑了下。
一向凶神恶煞的校霸忽然改了性,舍友愣了一下,话锋硬生生一转:“掐我也有道理。”
一夜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第二天302寝室全都日上三竿还没爬起来。
裙摆飞扬过冬天澄白的天,圆圆的月亮一日日缺起来,又变回弯刀。
谢遥抓起前世没认真读的课程,用功得令狐朋狗友们汗颜。
也有好事者八卦谢遥怎么不再去金融系,撺掇他再去几次说不定陆离就心软动情。
这些茶余饭后谈资终究只是寻常,学生们热烈讨论了一两次后,便再无后话,不再探究谢遥改变的原因。
最多调侃一句情伤令人上进,陆学神劝学实绩又添一笔。
谢遥不在意流言,舍友们却替他义愤填膺,声称和金融系势不两立。
校内论坛吵了几次,双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辅导员都来询问。
一段时间过去,谢遥修完必修课,原本对他还印象不太好的教授也缓和了态度,让他专业课后来办公室帮忙换水,实则是想和他谈谈本专业的课题。
谢遥自然应允。
没料到教授是广撒网,除了他,还叫上了别的系的学生,陆离赫然在列。
搬水的活有他人代劳,谢遥心不在焉坐在教授椅子上,查阅电脑上长得翻不到底的文档。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静得无声。
有同学隐隐约约听说了谢遥和陆离的传闻,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
窗户边,冬日薄薄的阳光里,陆离正在看一本《经济学原理》。
谢遥别开视线。
他记得那本书的第一页写着“一个家庭面临着许多决策”。
前世,他追着陆离到图书馆的时候,不好意思吵到别人,用这本书和陆离“传纸条”。
第一页密密麻麻写着传来传去的小话,陆离总是言简意赅回个好,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写,也不把书传回给他。
现在想来,如果他是陆离,要忍受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也真辛苦。
谢遥没有让自己一直想这些事,很快扭头和同来的同学说笑。
教授倒了杯水回来,还拿了个橘子给他。
同学惊呼他独得圣宠,被他笑嘻嘻骂了一句。
陆离听他们热闹,微微抬眼。
那边,谢遥和同学说说笑笑,剥开了橘子,橘黄的果肉映在他脸上,黄澄澄的,有种阳光明亮的感觉。
陆离目光落在他握着橘子的手指上,指尖略微用力,关节和指头都微微发粉,橘子溢出的汁水将指尖的皮肤染黄,像白色信封上泛黄一角。
他们都是勤勉又在各自领域表现优异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也有话谈。
还没毕业被社会打磨,学生们都没什么心机,意气风发,很快从物联网谈论到生物工程,天南地北,畅想着未来。
直到此刻,谢遥才有了重新活着的感觉。
一直沉甸甸压在心上的前世回忆,好像终于松动了些,放他来人间喘一口气。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陆离换了几次水,仍旧神色沉沉,心不在焉,被教授气得叫了出去。
陆离回过头,看了一眼室内。
少年仍然撑着手臂,听旁边同学说蛋白质的结构和相互作用,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目不转睛,神色明亮。
和那一夜月色里静默消沉的模样,的确判若两人。
陆离为自己对他的过分关注暗暗心惊,匆匆走了出去,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