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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死讯 ...

  •   这场酷刑依旧没有结束。

      琴酒坐在千岛鹤身后一张纯黑色的椅子上,注视着千岛鹤再一次高高扬起的鞭子。

      “快点。”银发杀手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可少年早就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已经被染成血色的衬衫和溃烂的皮肤一起,被深深地嵌入了他血糊糊的伤口当中。

      那鞭子终究还是落下来了。鞭子上的倒刺将少年已经被伤得稀烂的皮肉勾了起来,鲜亮的血色是这漆黑的小房间当中为数不多可以埋葬黑色的存在。

      然而就在鞭子甩动的那一瞬间,褐发少年的血液却突然被带动着,溅到了琴酒的风衣上。

      银发杀手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他并不是洁癖,但却有着极其强烈的征服欲与控制欲,所有超出他控制的事物都将引起他新的欲望。

      琴酒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绕开千岛鹤,朝着褐发少年的方向举起了他的爱枪。

      已经看不出一丝本来模样的天才少年被铐着,嘴角淌着仿佛怎样也流不尽的鲜血。一片血色当中,耳朵终于为他捕捉到了那一声巨响。

      “砰!”

      天气依旧寒冷,子弹瞬间飞出,琴酒的枪口冒着烟。

      褐发少年的笑容终于被时间定格住了。他的眉心中央突然多出了一个骇人的血洞,而他的眼神也终于逐渐焕散,直到……

      彻底失去生机。

      他的脑袋有些颓然地歪了下去,溅起的血珠一点一点落到地上,很快又会结成新的一片血痂。

      清安死了。

      千岛鹤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天才少年,终于要前往他的安魂乡了。

      在所有人都够不着的地方,他会继续明亮下去。

      如同萤火虫一样。

      “扣、扣、扣。”

      审讯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琴酒对此没有理会,但来人很快也意识到了门并没有上锁,于是直接转动门把手,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混血容貌的少女——可能是因为常年没有见过阳光而导致过于苍白的皮肤、很独特的茶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她穿着一身对她而言显得有些宽大的白大褂研究服,气质有些冰冷,但在这黑衣组织当中却显得尤其纯粹。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少女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这似乎并不是因为她对这种血腥气感到不适应,而更像是对这种残忍的刑讯感到愤怒和不满。

      茶色头发的少女快步走向星守清安的尸体,仔细辨认后轻咬下唇,显得有些纠结。

      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到一旁拿起了一把剪刀,剪开星守清安那已经完全浸满血迹的衬衫。尽管她已经尽量轻柔地掀起那些布料,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撕出了一片皮肉。

      尸体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但她还是选择放缓速度,更加精细地操作,剪开了少年胸口处的衣服,随即又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胸口处隐藏在那一道道可怖的血痕之下的,是左胸口一个圆形的伤口——应该是枪伤;胸骨正中央一条极长的伤痕,仍未愈合便又再次裂开。

      茶发少女的声线突然就变得冰冷起来,她少有地直视着琴酒墨绿色的眼睛,比起恐惧,更不如说是愤怒:“你这是在公然和boss作对。”

      “我永远不会背叛那位大人。”面对这近乎挑衅的举动,琴酒却只是瞥了茶发少女一眼,冷笑一声,“这次不过是想给某位野心勃勃的二把手好好敲一次警钟罢了。不该碰的东西——就别碰。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会给你多一些启发吗……”

      “雪莉。”

      被称为“雪莉”的少女被琴酒的这番话更加激怒了,她猛地抬起头,话语间有些激动:“这也不是你该碰的东西,琴酒。你让我们失去了验证的机会!”

      “内比奥洛当初的项目已经成功了,不差他一个。而我的——”

      想到如果自己最终的项目无法成功的话,姐姐很有可能性命不保,雪莉深吸一口气,设法让自己接入琴酒的思路进行警告:“你分明知道那些东西有多么重要!组织要让全世界都为之颠覆。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令死人复生……”

      说到最后这一句时,雪莉突然顿住了,用余光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的千岛鹤,再没继续往下说。

      “放心,很快我就能碰了。”琴酒好像看不到雪莉态度的异常一样,他再次冷笑,墨绿色的眼中燃起漆黑的烈焰,那是写作“野心”的扭曲的亢奋。

      “红色眼睛的乌鸦会抓住新一轮猎食的契机。”银发杀手抽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上,使得一时间烟雾缭绕,还将面前那位仍未成年的茶发少女被呛得咳出泪花来,“五十年前就已经决定好的方舟会在聚光灯下启航,所有试图打破黑暗的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

      雪莉好像终于被这一句话说服了,她低下头来沉默着,冰蓝色的眼中充满了悲悯与不忍。

      审讯室中依旧黑暗,光永远都不会照到她的身上。

      *

      星守清安已经确认死亡,在审讯室里逗留再久,也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千岛鹤很快便离开了组织的基地,继续走上她的夜路。

      确认四周安全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手机,拨给了情报网中的另一名下线。

      根据她收集到的情报,星守清安那个所谓的“秘密任务”确有其事,而且地点其实就在组织在东京的一个地下基地——那是组织信息部中极其重要的一个据点。

      组织对底层成员太过不重视,但偏偏底层成员又占了组织成员的绝大部分,这便给了多数代号成员收买手下的绝佳机会。千岛鹤对此当然不可能放过,甚至还见缝插针地在东京信息部也收买了好几个人。

      而现在就是这些未雨绸缪的安排发挥作用的最好时机了。千岛鹤在心中默默计划,她需要有关星守清安身份泄露后被捕的情报。

      线人果然很快就接了电话,大概是因为心虚,声音压得很低,语速也很快,一点点吐露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

      “兰利当初是由白诗南接过来的,大概负责的是一个什么比较机密的项目。我们这边专精信息技术的研究型人才其实不少,所以让他接手这个项目的原因,大概也是因为组织对他极高的信任。和别的研究员不同,组织并没有安排人监视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至少像我们这种底层成员是不可能知道的。”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试图分析出千岛鹤的情绪以免踩雷,但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只能继续干巴巴地叙述下去。

      “但是后来,组织的信息网络突然开始发布了警告,所有参与人员面临安保排查,兰利就是在那个时候试图逃走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飘忽起来,似乎在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往后说下去。

      “继续。”千岛鹤冷声道,暖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冷厉的光。

      “……”毕竟已经跟上司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上司出事的话,他这个底层人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线人只能继续努力回忆,“也许是为了强行逃走,面对其他代号成员的包围,他甚至还点燃了档案库。但麦卡伦和白诗南还是彻底堵住了他的后路。”

      ……

      地下基地当中大火燎烧,炙热的温度舔舐档案室里那些绝版的资料。然而组织的效率比所有人想得都要高,哪怕是分出一批人去抢救资料以后,代号成员麦卡伦和白诗南还是成功堵住了差点就逃离基地的星守清安。

      绝望之下,彼时的褐发少年选择了与白诗南交手,并且趁对方不备,夺走了她的佩枪。

      然而他夺枪的举动却并不是为了与在场的组织成员殊死一搏。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当中,他飞速扭转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

      “砰!”

      少年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更加坚定和果决,他的左胸口处瞬间多出了一个焦灼的痕迹,紧接着便是大片的血液喷洒开来。他踉踉跄跄地向后跌去,摔进了自己的血泊当中。

      此时的组织还没有明确下令要制裁兰利,追捕计划突然被打乱,周围的其他成员也沉默着,纠结着怎样用一具尸体回去交差——要是别把自己也变成一具尸体就更好了。

      然而与其他站在原地不再靠近的组织成员不同,白诗南始终面色如常,十分冷静地上前进行查看。

      仔细检查了那句新鲜的、仍存有余温的“尸体”,黑色长发的东方美人轻笑了一声,湖蓝色的眼中却尽是冷意:“他没死。子弹射歪了,没有穿透心脏。”

      “怎么可能!”同行的麦卡伦听到这个结论,直接惊叫出声。子弹如果没有射穿心脏,怎么可能造成如此多且大面积的血液喷溅?!

      听到麦卡伦的反驳后,白诗南却直接抬起了头,黑色长发投落的阴影显得她的笑容瞬间变得令人毛骨悚然了起来。

      “我说了,他、没、死。”她湖蓝色的眼中没有半点温柔,反而如同利刃出鞘的寒芒一般充满了威胁感,霜寒的气息在他身上显得尤为明显。

      同伴的语气过于坚定,这些年来已经逐渐没落的麦卡伦就算心中存有种种疑惑,也没有再开口反驳些什么。

      褐发少年最终还是被白诗南送去了实验室。没有人阻拦她,抛开代号成员和底层成员悬殊的地位差距不谈,无论死人活人……兰利的下场应该都是实验室,这没有什么差别。

      雪莉的研究也该到了最后一步了,不是么。

      *

      星守清安的身上还牵扯着太多的谜团,千岛鹤思考着有关褐发少年的事情,手机上却突然接收到了从公安那边发来的信息。

      她抿了一下唇,对此有些困惑:这并不是平常约定好的交流情报的时间。

      作为卧底警察,她和警察厅也不可能时刻进行联系,自从在组织当中稳下脚跟以后,便只在每周的固定时间往公安那边发送情报。

      但是现在发来的……指不定是有什么急事。千岛鹤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以后,还是拿起手机解锁进行查看。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猛然扩大。

      「发件人:星守清安」

      清安!

      呼吸突然就变得急促了,千岛鹤抓着手机的五指在不知觉的时候便已经收紧,通通都在印证着她那些可笑的侥幸心理。

      但底下却又突然出现了一行字,无比直接且不留情面地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与希望——

      「自动发送已成功」。

      ……啊,是自动发送啊。

      千岛鹤垂眸,心脏好像突然就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捏住了,在命运面前,每一个渺小的个人都显得那样脆弱和可笑。

      她看向了星守清安也许是最后一次发来的信息。里面只有很简单的两句话。

      “我偷走了诺亚。”

      “姐姐,我变成了萤火虫。”

      萤火虫……?

      是啊,他变成了萤火虫。

      兰利那天打过来的电话、之前伪装成君度去窃取的情报、千阳雪奈遗书中的内容……随着这一张拼图归位,一切的一切,终于都串联起来了。

      千岛鹤沉默着将手机熄屏,再次放回口袋。

      她终于知道褐发少年想要干的究竟是什么了。

      ——阻止诺亚方舟起航。

      而她也知道自己仅剩的机会是什么了。

      ——走向一场死亡。

      她做好了一个决定。

      *

      已经将近凌晨,漆黑的天空当中也有了微弱的一丝亮光。寒冷的晚风却依旧在吹着,残忍地割磨着寥寥无几的行人的皮肤。

      已经身心俱疲,千岛鹤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再次去诸伏景光的公寓暂作休整。

      这具身体已经越来越衰败了,她甚至每天都在自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度过那个夜晚。

      朗姆给的药物到现在已经几乎完全不起效了,千岛鹤甚至都觉得在自己在因为身体衰竭而死之前,就会因为咳血而失血过多死掉。

      组织如今风云变幻,琴酒对所谓的鸦群计划也逐渐动了心思。千岛鹤如今还不能完全知道鸦群计划所有的细节,但她知道,朗姆是绝对不会让她真正死亡的。

      她原先一还直在疑惑,朗姆最终究竟决定要如何挽救她的生命,直到她了解到星守清安“死而复生”经历审讯的事情——

      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主动权也在一步步丧失。

      她甚至能够查到,朗姆那边已经着手在安排人抹消她“帕图斯”的身份。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全都已经不言而喻。

      所以她要进行一场豪赌。

      她要赌,组织会让她起死回生。

      她要赌,她能借着这个机会真正接近银色子弹的秘密,同时也真正倾覆掉组织的整个鸦群计划。

      清安已经偷走了组织的一条方舟。

      而她终有一天,会让那条方舟摧毁整个组织。

      嘛,既然已经做好决定了,也顺道跟景光进行一次正式的告别吧。否则总感觉会迎来一场暴风雨般的怒火呢。

      心脏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血液当中流淌着的寒意从未褪去。千岛鹤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时间紧迫,留给她选择的余地已经不多了。

      再次站在诸伏景光公寓房的门口,千岛鹤却突然感觉到近乡情更怯。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她站在原地,手上紧紧抓着公寓的钥匙,却始终一动不动。

      然而令千岛鹤没想到的是,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她对上了那双熟悉无比的上挑的湛蓝色猫眼。

      诸伏景光站在房门处,也静静地看着自己疲惫的爱人。轻叹了一口气,他往前挪动了很小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这才终于彻底地站在了千岛鹤的面前——

      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千岛鹤。

      两个人都沉默着,楼梯间一片黑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相互纠缠。千岛鹤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稍偏过些头来,也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紧紧蹙起来的眉头。

      “先让我进去吧,呆在外面像什么话。”

      “嗯。”诸伏景光的声音有些干哑和闷沉,有些缓慢地把千岛鹤松开,然后再拉进公寓房内。

      房门被紧紧关上,就像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隔离带一样。

      公寓房内依旧亮着灯,暖色调的光芒显得整个室内都无比温暖。千岛鹤却只是站在原地,有些怔怔地用目光描摹着诸伏景光的身影。

      “景光。”她突然这样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在爱人反应过来之前,便一瞬间冲了上去,紧紧地拥住了那个黑发蓝眸的青年。

      随着房门彻底上锁,她真正走入了能够给她完整的安全感的领域,内心的情绪如同泄洪一般奔涌而出,无法自制。

      “景光……景光……诸伏景光……”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就好像怎么也喊不腻。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多愁善感,泪意忽然便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泪水狼狈地漫了出来,打湿了诸伏景光肩膀衣物的布料。

      “我在,我在。”诸伏景光回抱着黑长卷发的金眸爱人,心中却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同样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千岛鹤,湛蓝色的眼中却越显担忧。

      就好像有一种什么东西……放手了,就再也什么都抓不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千岛鹤又自己松开了抱住诸伏景光的手。诸伏景光有些应激性地试图拉住她,她反而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推开了诸伏景光的手。

      紧接着便是一阵猛咳。鼻尖突然传来了一种难以压制下去的铁锈味,胸口处在一抽一抽地疼,让她不得不弯起腰弓着背,狼狈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千岛鹤本来还试图再掩饰一下,如果条件允许,把嘴巴里的那些鲜血再咽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别被发现就好了吧?

      但掌心的那股粘腻的触感辜负了她的期待,血液很快便从她的指缝间滑落,然后在地板上绘画出了最鲜艳的血花。

      她抬起头来,终于看到了诸伏景光压抑到甚至都有些可怕的眼神。

      千岛鹤终于还是打算真正地开诚布公谈谈。她努力恢复着自己声音的正常——至少听起来不要那么虚弱,但依旧带着些哭腔。

      ……该死,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脆弱。千岛鹤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对不起景光,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我不能再继续自私下去了。”

      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诸伏景光的表情,他果然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了千岛鹤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呼吸好像突然就被人剥夺了,只留下了窒息的痛苦:“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千岛鹤却反而笑起来,笑容在斑驳的泪痕当中显得更加璀璨夺目:“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对不起景光,我尝试过,但是真的没有了……留给我做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真的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勇敢也足够坚定,但事实证明,真的到了抉择的那一刻,她也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她想要逃避、想要退缩,她想要牢牢抓住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放手。

      她害怕了。

      但是她不该允许自己害怕的。

      更不该允许自己自私的。

      “……这是你的选择吗?”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这样问道。

      “是。”千岛鹤闭上眼睛,就像是在给自己宣判。

      “……那,你会活着吗。”

      “我不知道。”千岛鹤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下那双湛蓝色的猫眼,笑容苦涩,“这是一盘赌局。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不可能再站在那些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上去的墓碑面前,轻飘飘地说一句放弃或出局。”

      “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副重要的筹码,然后推上赌桌。”千岛鹤笑得更加灿烂了,然而喉间传来一阵痒意,她又再次剧烈地猛咳起来,吓得诸伏景光有些慌乱地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我说过的,我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一次好运气。我猜这一次……我也能赌赢。”

      千岛鹤浅淡地笑着,抬起头注视着那陪伴自己走过太多的爱人。

      终于,她等到了那句话——

      “我尊重你。”

      伴随着一声轻声叹息,诸伏景光很轻很柔地将千岛鹤再次拥入怀中,用手拨开了她微蓬的刘海,低下头来,无比虔诚地吻上了她光洁的额头。

      其实在这次之前,千岛鹤也曾跟他分析过事情走到这一步的可能。他们比谁都更加清楚,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一场所谓的“假死”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演戏?对于组织的手段,他比谁都更加清楚,朗姆毕竟已经开始策划“帕图斯”之死,这全都已成定局。而他们也只有利用好这些,才能换取一丝翻盘的可能。

      可就算真能活下来,他也恐惧于那些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失去。说到底,这就是一场豪赌,其实他们别无选择。

      曾经做好的一切心理准备,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尽数崩溃。诸伏景光只觉得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笼罩在他的全身,在血液当中流淌着。

      他感到自己的肺部好像突然燃起了剧烈的火焰,燎烧得他痛苦却又无法摆脱。天平两边的选择分明是那样明目张胆地摆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必须得咬牙按耐下内心的剧痛,选择对大局更有利的一边。

      我爱你。他在自己的心中默念道,再次眷恋地看向爱人暖金色的眼睛。

      *

      公寓里,反锁的洗手间中。

      手机亮着光的屏幕上显示着菜伊的情报——据说他在全组织里都是顶尖的狙击手。

      千岛鹤却突然想到了松田阵平,苦笑了一声。当初没有给出什么承诺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吧……不然现在就要食言了啊。

      啧,还没确定会不会死呢,那只咋咋呼呼的哈士奇不会真的买个录音机在她衣冠冢前面循环播放“混蛋”吧?!

      ……懂不懂死者为大啊。

      算了,什么生啊死啊的,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算真的没有撞到好运气,哈士奇和班长他们应该也不会知道她的死讯吧?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她甚至比其他卧底都要更加特殊一点,就连死讯所带来的价值都会是无法估量的,怎么可能那么直白地就告诉她的同期们啊。

      好哦,逃过了被骂的命运。

      千岛鹤站在洗手盆面前,有些呆愣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那张已经见过无数次的脸有些虚假地依旧在温柔地笑着,黑色的长卷发和暖金色的眼睛……这一切却又都逐渐和千阳雪奈的白色长发以及灰色的眼睛重叠到了一块。

      她伸手向前抚去,仿佛能碰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过好像、有点幼稚……她被自己的这个举动逗笑了,紧接着再一次开始了剧烈地咳嗽。

      要完,这具该死的身体一点都不知道要再多撑一段时日……明明和琴酒呆在一块的时候还能凭意志力熬过去的,是一回到景光这里就变得过于放松了么。

      鲜血一点一点从她的指缝间漫了出来,砸落在了洗手盆的中央,顺着水流又一起流淌了下去。

      ……这挺好的不是么,甚至都不用再次搞卫生了。千岛鹤有些苦中作乐地想。

      然而洗手间的门外却多出了一个身影。诸伏景光在听到千岛鹤咳嗽声后便飞速地冲了过来,有些焦急和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他在用力地拍着门,连带着他一向温柔的声音都有些声嘶力竭。

      然而千岛鹤却少有地没有理会他。他在说些什么,她也已经开始听不清楚了。她只是缩到了墙角,依旧笑着,任由鲜血从她的嘴边漫出来。

      没有得到回应,诸伏景光拍门的频率变得更快了,他拼命地拍着门,掌心都被拍红了,他的声音也都带上了些癫狂的嘶哑。

      千岛鹤只眯起眼睛,仰起头后又抬起自己的手,挡住了灯光的照射。

      ……什么嘛,亮死了。

      这具衰败的身体啊。

      *

      也许就只是单纯地见不得诸伏景光焦急到如此撕心裂肺的样子,千岛鹤最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在对方担忧的眼神当中,好像一切如常一般,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hiro你看……”千岛鹤确信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嘴角也绝对不会淌着什么血迹。她只是看向那双漂亮的湛蓝色眼睛,眉眼弯弯,“天要亮了哦。”

      她伸手往窗外指了指,天空已经从漆黑的夜幕变成了深邃的深蓝色,最底下还镶着一层金边。

      ——那是黎明。千岛鹤笑着。

      黎明的光辉并没有亮到会灼痛谁的眼睛,可是却又如此温暖与耀眼,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一点点前进,抹去了周边一切的黑暗。

      然而出乎千岛鹤意料的是,诸伏景光并没有扭头去看她所指的景色,而是一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什么嘛,没骗过去啊。

      千岛鹤真的很害怕那种诀别时的情景,所以她宁愿在诸伏景光转头的那一瞬间便悄然退场。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爱人始终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就好像害怕她逃走一样。

      “你说过你尊重我的。”千岛鹤最后还是轻叹一口气,伸手想要把诸伏景光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拨了下来。

      “……”

      诸伏景光分明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挽留对方,可千岛鹤与他往常别无二致的坚定眼神却终归令他动容,也令他理解。

      他终于沉默地松开了手。

      她也终于在他沉默的目送当中离开。

      他尊重她。

      他尊重她的选择。

      因为他知道,他们是相同的人。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有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无声地悲哭。

      *

      而事实就是,仅仅只在三天后,诸伏景光就接到了千岛鹤的死讯。

      负责情报的下属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面前,连声音都在颤抖:“苏格兰大人,帕图斯大人……死了。”

      死了……?

      诸伏景光在那一瞬间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演技却又分明比原先设想的要好得太多。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冰冷了下来,有些轻蔑地瞥了那个底层成员一眼,就像是有些被挑起兴趣地挑了一下眉:“……死了?为什么?她能死在谁的手上?”

      苏格兰威士忌平日里待人态度是很温和没错,但只要是在组织当中对他本性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被这副老好人的面具所欺骗。这位冷酷无情的狙击手真的把脸阴沉下来的时候,压迫感也跟琴酒大人的伯.莱塔没差多少了。

      下属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的样子了。就算感情再过扭曲,苏格兰和帕图斯之间的关系也是好到根本让人无法插足。身为那个向苏格兰报告帕图斯死讯的人,他甚至已经开始默默计划该怎么想办法从组织手中抢到自己的尸体,然后埋到一个相对正常的公墓里去了。

      “是、是朗姆大人下的令……巴塞洛突然公布说帕图斯是叛徒,莱伊负责了执行。据说是一枪打穿了心脏……”下属本来习惯性地想在“巴塞洛”和“莱伊”后面也加上“大人”二字,但看了一眼苏格兰的脸色,又瞬间把那些都重新咽了回去。

      那可是一枪打穿了心脏啊,怎么看都不可能活下来吧。

      “莱伊……”诸伏景光默念着这个代号,内心在绞痛,空气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利刃,让他连呼吸都感觉无比痛苦。

      这会是小鹤的计划么。

      在千岛鹤失联的那三天里,诸伏景光其实还是偷偷地去查了她的资料——她用于卧底组织的那个假身份的那一份。那些资料虽然都是公安弄出的虚假安排,但却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的。

      然而那些资料却在今天早上全部被人为地消除了。一直在跟进的诸伏景光终于发现:那是组织的手笔。

      组织就是通过这样的前后手安排来指认她是叛徒的吧。

      诸伏景光本以为自己听到她的死讯之后会方寸大乱,但理智已经先行一步,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开始了冷静的分析和推演。

      根据分析,小鹤的事情应该更多是属于朗姆的领域才对。莱伊分明是琴酒那一派的人,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是琴酒在什么领域上进行妥协了吗?

      又或者,他的野心让他想要把手伸得更长,去摘取属于朗姆的果实?

      组织当中的那位大人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湛蓝色的猫眼微微眯起,就像是一个等待着猎物出现的危险的捕猎者。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旁边瑟瑟发抖的下属,这才终于恢复了那副温柔的笑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这个梁子我跟莱伊是结上了,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对我有什么误解哦?与其说是帕图斯试图驯服我,不如说是我还有点耐心陪她玩个游戏。”

      既然游戏已经结束,那么落幕也是无可避免的不是么。

      在下属仿佛是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重新捡到一条命的眼神当中,黑发蓝眸的狙击手的脸上覆盖着温柔平和的假面,转身离开。

      *

      降谷零有些说不清自己听到千岛鹤的死讯时究竟是怀有怎样一种心情。一切都太过突然,好像晴天霹雳一般,突然便把一种什么东西撕得粉碎。

      这种荒诞的感觉……在进入诸伏景光的公寓之后,更加明显了。

      Hiro在组织面前的表演肯定是不作数的。就算心中再怎样痛苦,像他这样的性子……应该也会挑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硬扛吧。

      但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降谷零在看到诸伏景光的第一眼时,依旧有点不敢认出这位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幼驯染。

      黑色的发丝暗淡无光,原本清澈湛蓝的眼眸更是茫然无神。

      那双上挑的猫眼近乎失去了光泽,暗淡的泥沼死死地束缚住了他的灵魂,将已经死气沉沉的他永远困在那个黑夜。

      降谷零觉得诸伏景光应该已经几日没能获得良好的作息睡眠了——他的眼下一片青黑,连缓缓向前迈出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此刻的诸伏景光……就像是分明已经燃烧殆尽、却尚残留着一丝余温的灰烬残渣,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仅剩的温度也将冷却。

      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狼藉,话语翻涌到喉间,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掉的无力感却始终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侵蚀着他近乎冰凉的四肢百骇。

      面前是凌乱的桌面,空酒瓶在手边或立或倒,地面上还堆着不少被摔得破碎的酒瓶,尖锐的碎片折射出凄寒的光芒。

      一片暗色当中,诸伏景光哀戚的眉眼和干裂的唇角,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好像在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他手里抓着的酒瓶也因为抓不住而突然摔在了地上,变成了碎片。酒液流淌开来,透明的液体不带半分情感,就连整个室内都带着酒精的气味。

      “hiro……”降谷零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友人哀寂到近乎死寂的眼睛,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反倒是诸伏景光一副失了神的模样,垂下了眼帘,声音嘶哑到他甚至无法辨认出来:“Zero……我没能阻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终归是没能阻止小鹤义无反顾地走向那片最沉重的黑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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