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猴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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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应该只是有点低血糖。况且也没怎么受伤。”
“嗯？我看这里根本不怎么需要我嘛。”
荷亚转过头，提着急救箱的尾崎医生嘴里叼着根牙签，正不紧不慢地沿着国道赶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荷亚：“诊断可是医生的工作。虽然才刚搬来没几天——但你这自我诊断的自信程度简直和村子里的老人家有的一拼。”
“我以为伤者表现得冷静一点是件好事。”
荷亚用安抚的眼神看向丽，目睹事件经过的她仍有些心神不宁。
由一旁看热闹的外场村居民看来，倒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交通意外的遭遇者。
“这么说显得我好像不近人情，”尾崎耸耸肩，叼着的牙签换了个方向，蹲下打开急救箱，“比起太有主见的，我还是比较喜欢遵医嘱的患者。”
荷亚敷衍地点点头：“我会奔走相告的。”
“你自己倒是先听进去啊。”
尾崎咧咧嘴，蹲下来在荷亚腿上的创口处进行消毒包扎。
手上动作的速度不减，他顺嘴问道：“说起来，是静信叫我来的，他人呢？和高见警官抓犯人去了么？”
荷亚闻言抬起头。她作为受了明显皮外伤的伤患被安置在村公所中，街对角的建筑物便是警察署。眼下一行人正从那里走来，为首的正是身着寺院服饰、气质文弱的男子。
显然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静信嘴旁噙着一丝苦笑。
“敏夫，”他对童年好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随即望将问询的目光投向荷亚，“荷亚妹妹，我没能联络上你母亲，不过你父亲说他很快会赶来。这样可以吗？”
荷亚点点头：“麻烦你了，副主持。”
静信反倒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吗？”
“旁边人嚷来嚷去的，她不想听也听得到了，”尾崎敏夫翻了个白眼，“人呢？没抓到吗？”
“也是，”静信笑着摇摇头，但嘴角的笑意很快隐去，眉头蹙起，“那辆黑色轿车在撞向她后，立即掉头跑掉了。等我们闻讯而来的时候，已经消失得半个影子都没有了。这边的道路上也没有电子眼，就算想查也无从说起。”
“车牌号是4759，本地牌照。”
看着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一同凝望着她的数名大人，荷亚晃了晃腿，露出有点得意的笑容，紧接着看向敏夫，眨眨眼：“我就说伤者保持冷静会是件好事。”
“喂喂，非要挖苦我不可么？真是记仇的小鬼，”敏夫叹了口气，随即笑道，“那么这名靠谱的患者，为了防止肾上腺素的作用暂时蒙蔽了你的痛觉，还是先跟我回医院再检查一下吧。”
“荷亚！”
呼唤着她名字的男人恰好于此时挤开人群，气喘吁吁地从领口抽出绢布擦去金丝眼镜上的雾气。荷亚隐约看到他的那辆黑色捷豹停在不远处。
即便看上去算得上镇定，但荷亚明白这大概只是这个人暂时的勉强——村民肆无忌惮的窥视已经令他厌恶至极，不过是顾及脸面、以及性格中的某种软弱，才使他装作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荷亚抬眼，语气客气道：“这边暂时联系不上妈妈。院长说以防万一还需要检查一下，所以麻烦你陪我去医院，渡。”
敏夫快速与静信交换了下视线。
静信看着老友微妙的神情，叹了口气。他明白敏夫并不是多嘴八卦的性格，也能理解他的意有所指——村里老人家的闲谈，大概又要多出新的主题了。
哪怕是静信也不由得感叹，村里新搬来的人家，似乎都不太受传统家庭关系的束缚。
他想起在去年比这时稍早一些搬来的结城一家。
＊
“听说了吗夏野，那个女孩好像出车祸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
目光从桌上的习题册离开，结城夏野显出冷淡的姿态：“还有，别那么叫我。”
“别这么不坦率嘛，明明对人家很好奇吧，”武藤保一如既往地无视掉了夏野的态度，“不是盼了那么久，终于盼来同类了吗。她家不也是莫名其妙从大都市搬来的，家里人还开着外国车，真帅啊——”
夏野挖苦道：“我家可没有外国车，真抱歉啊。”
小保看着夏野眼下的青黑，噗嗤一笑往床上仰倒，“哪有睡不好觉就往别人身上撒气的道理嘛！”
他顺带戳了戳身旁的小彻：“你说是吧，大哥。”
武藤彻笑道：“虽然失眠很可怜，但夏野嘴巴毒和睡不好觉好像没什么关系呢。”
夏野决定无视打趣他的武藤兄弟。
（别说什么外国车了……）
想到他那对思想不同于常人的父母，他就感到头脑隐隐作痛。在城市长大的双亲相当向往平静的田园生活、以及紧密的邻里关系——他们幻想中的桃源。
现实中的外场村除了与世隔绝这点满分达标，村民却对外来者没展现出什么热情的态度。可如果接受下这个事实，不就反倒证明了一直以来的决定和努力都是错误吗？大概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父母拼尽全力地融入村子。
老爸还因为被选中到祭典上去做苦力而感到骄傲。
夏野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他特立独行的父母从小就给他惹出了许多麻烦。因为不相信婚姻制度，两人并没有进行入籍，在法律上只是同居者的关系。因此夏野户籍上其实是母亲的姓氏“小出”——不过大概是从小学时代被欺负开始，他就在人前称呼自己为“结城”。
虽说一旦消息泄露还是逃避不了被欺负的命运，但他怀抱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试图将父母的决定与自己的生活隔离开，只不过效果了了。
小保口中的“那个女孩”，虽说故意不称呼她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指鹭巢荷亚。
她名字泄露是在搬来的第一天，个人信息如同病毒一样席卷整个村子。一想到自己搬来时，在看不到的角落也曾发生类似的事情，夏野就觉得脊背发凉。
武藤兄弟似乎自然而然地将他们视作相似的存在，“同类”这种调侃性质的称呼就是那时的小彻发明出来的。
因此他们大概很奇怪夏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接近她。
“别害羞嘛。”他们调笑道。
一方面夏野确实不想把自己与招摇监视荷亚的村民混为一谈，另一方面，他的某种踌躇来自于其他原因。
（太不一样了。）
荷亚的父母与他的父母简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们似乎对村子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夏野偶尔在放学时能看到荷亚的母亲开着亮红色的敞篷跑车前往沟边町，某个因为公交误点而迟到的早上也撞见她父亲驱车离开村子开往国道。
就连她家庭院里的花草，都是从沟边町请了人来打理的。
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明白这一家人为什么要搬来外场。
一家三口里，反而是荷亚显得最乐于和村民结交，对那些窥视也显得不以为意。
与其因为接触后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而感到失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接近。
夏野想起物理学中“薛定谔的猫”的概念，而他暂时还不想打开盒子。
只是他没想过，盒子里的猫咪说不定会自己跳出来。
＊
“哎呀，小荷亚，帮大忙了。”
远山丽气喘吁吁地钻进荷亚的伞荫下。
七月份的天气正式进入暑季，今年的夏天从一开始便显得格外难熬。
“车子又坏掉了吗，老师。”
丽摊了摊手：“看来我和它很没有缘分嘛。啊、说起来！”
一拍手，丽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只小小的金属制短筒，银色的筒身上刻有唐草纹样的浮雕。丽神神秘秘地压抑下激动的语气：“看我前两天在沟边町的古董店淘到了什么！没想到会在小地方发现这么合我眼缘的东西。”
“……这是什么？”
荷亚看过去，隐约在银筒旁捕捉到一丝黑气。可是一眨眼，又仿佛只是因日光产生的错觉。
丽轻轻地晃了晃小筒：“唔，还不知道。不过听起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银筒的末端系着紫色的绳结，只要轻轻一拉便能打开。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很好奇的丽却一直没有动作。荷亚顺着她的心意询问：“要不要打开看看？”
丽的目光闪烁，她笑着拉起荷亚的手，眨了眨眼睛：“那、要不要一起？”
（……？）
荷亚将手放在紫色的绳结上，偏头看向正在倒数的丽：“三、二、一……？”
一团黑紫色的瘴气从打开的银筒中升腾而出，荷亚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意识到她动作的丽哈哈一笑，仔细看了看：“吓到了吧？别害怕，这不是人的手，依我看，应该是「猿猴之手」。”
“手？”荷亚捂住口鼻，“不，黑色的气……”
“黑气？灰尘吗，呛到了？”丽左右望望，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近乎将她笼罩的瘴气。
荷亚一愣，随即便看向地面。
（这种程度的气体，多半能看到影子。）
但当目光触及地上的黑影时，她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气体如她所料般在地面上显现出薄纱般的轻影，却仿佛被吞食一般，吸进她自己的影子中，源源不绝。
（什么……）
等她再一抬头，眼前的瘴气已经消散殆尽。只偶尔有几缕如轻烟一般，从筒管的开口处流泻而下。
而她这才清楚地看见丽口中的「猿猴之手」。
那是一段小小的、干瘪的焦黑色标本。要是不仔细看去，荷亚或许会将它当作一节枯枝。
“传说中，猴爪可以满足持有者的愿望——虽说结局总是不圆满。不过我想那大概是持有者的「运」不够强吧，以至于被咒物压制了。要是我的话，一定没问题。我这个人唯独运气谁也不输呢。”
丽抬起头，看向荷亚，自信地弯弯嘴角：“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比如说——”
她眼神一亮，半是打趣地说道：“……公交车快点来，之类的？”
荷亚无法将视线从那节小小的断臂上移开。她注意到，那只手上细长的黑色手指，断掉了一根。她的心里涌现出某种奇异的知觉。
（……想要得到。）
她猛然回过神来。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啊、来了！”
丽晃了晃她的手，兴冲冲地指向远处。道路的尽头，油漆有些褪色的巴士正慢吞吞地驶来。
荷亚压下心中的不安，状似轻松地说道：“真巧呢。”
丽撇撇嘴：“说什么傻话，是我的愿望应验啦。”
她一跃上车，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着对荷亚招手：“下次一定让你相信。”
望着巴士离开的方向，荷亚叹了口气，垂眼看向影子。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影子叠上了他人的影子。
荷亚抬起头，向身后看去。紫头发的少年皱了下眉，别开了视线，无声地站在巴士站牌的一旁。荷亚从小薰那里听说过他，是早她一年和父母搬来外场村的外地人，叫做夏野，已经升入了高中。
“巴士的话，才刚离开。”
她好心提醒道。
夏野啧了一声，却立即转头看向她，皱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还在这？”
“难不成是我在捉弄你？”荷亚挑了挑眉，笑道，“听上去很有趣，可惜不是。”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野的语气在“质问”与“我很无聊就随口问问”之间摇摆，荷亚不确定究竟是那边。
“谁规定一定要在巴士站等巴士了？”荷亚偏过头看向夏野，随后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石墩与神龛，“我在观测。”
“……地藏佛？”夏野露出仿佛看见脏东西的眼神。
“不行么？”
没有回应。过了半晌，他才闷声问道：“我说，你该不会很喜欢这个地方吧？”
“相反，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可是、”
（佛像。）
“可是？”
“……不、没什么，”荷亚笑了笑，平静地说，“我早晚会离开这里。”
（怎么可能被困在这种方寸之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猴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