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风淳朴外场村 ...
-
“是她吧。”
“……就是她啊，新搬来的外地人，老妈在我耳边念叨好久了。”
三年一班的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
说是“一班”，实际上这个序号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说到底，这所村子里的国中每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而已——班上还只有稀疏到不满二十人的学生。村子里国中和小学会被废除的传言每年都会在村子里盛行一段时间，尤其是开学前那会儿。
被无所顾忌地窥探的主人公和以往的任何一名外来生都显得不同。
她既没有对窥视感到厌恶、从而冷漠地无视掉他们的存在，也没有露出无所适从的样子。
鹭巢荷亚对着班级门口的人群微微一笑：“早上好。”
田中薰听到人群中传来咋舌，她吃惊地捂住嘴巴，才发现那是别人发出的声音。小薰完全能理解那样的心情。
据说是从东京搬来的荷亚，对小薰来说和连续剧里的虚构人物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无论是那种泰然自若地像他们打招呼的举动，还是那既让人感到害怕、又忍不住想要接近的气质，都让小薰感到她是彻底的异界来客。
（和外场村一点也不搭。）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等小薰回过神来时，门前的人群早已散得一干二净。意识到散去的人群完全没有回应荷亚的问好，而像受惊一般作鸟兽散后，小薰不由得有些窘迫，口干舌燥，连话也说不好了。
“那个，那个……”小薰绞尽脑汁，思绪不受控制地一拐弯，“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呢？我妈妈今天做了很拿手的炸鸡块……”
（……唉。）
小薰在得到回应之前，周遭的世界就阴沉了下来。荷亚大概会对小惠收藏的漂亮裙子更感兴趣吧……可她和小惠当了十几年的朋友，还常常感到摸不清她呢！唉，干嘛要对荷亚说什么炸鸡块的事情呢？
“真的吗，我可以尝尝吗？我很喜欢炸鸡块，”荷亚摊摊手，迟疑地指了指背包里的便当，压低声音，“我妈妈很不擅长料理，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吃上好吃的饭了。不过这是秘密，拜托千万别告诉她。”
她朝小薰眨了下左眼，小薰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喜欢勾起一边的嘴角，有种小孩子般的顽劣。
直到午休时荷亚坐在她对面，打开那个在小薰看来就算拿去当丝巾也完全没问题的便当布——染着锦鲤纹样的白底蓝边的方巾——露出便当盒时，她还感到如坠梦中。
平常看来只是朴素了些的便当布，细看下来竟然不知何时沾上了酱料！小薰慌慌张张地把巾布折起来，将沾有油渍的一角团在下面。
“小薰是第一个和我搭话的同学呢，真的谢谢你。不然就要一个人吃饭了，真是救了我呢。”
不知为何，小薰直觉感到荷亚倒也并不是会介意一个人吃饭的类型。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羞红了耳朵，在难以寻找到合适语言的状态下像机器人一样嗯嗯啊啊。
“嗯——你看起来不介意呢。那我就要继续叫你的名字了喔，小薰？”
小薰骤然惊醒，“当当当然没没关系！村里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这么说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前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么温柔的话，因而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得给荷亚一些特别的优待才公平。可她好像又没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种可爱的名字才更适合你嘛，”荷亚看着不知为何像小狗一样耷拉下耳朵的小薰，“不过村子里的人好像不怎么欢迎我，是我想多了吗？只有小薰对我很温柔呢。”
小薰条件反射般地弹坐起来：“不会的！像是荷亚前段时间晕倒，大家都很关心你呢。说起来，现在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吗？”
荷亚若有所思地偏了下头，眼睛弯成月牙儿：“原来大家连这个都知道啊。”
小薰觉得，自己说不定透露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
准确来说，荷亚的症状比“晕倒”来得严重得多。
比如说她醒来时，是根据那声尖叫的“宝贝”，才推断出房间里的卷发女人是她妈妈。妈妈紧紧地抱着她，身上檀香调的香水熏得她脑袋晕乎乎的，她却下意识很依赖这个女人。
妈妈念叨着“的场师父说得果然没错”之类的话。
——荷亚后来搞明白她家大概比较迷信，因而妈妈听信大师的一番话，坚信外场村人杰地灵，有益于她的病症。
“我已经没事了。”荷亚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病，除了被熏得有点晕。
“看来这里有人比我还擅长诊断呢。”
循着声音望去，荷亚看到房间里三十岁出头左右的男人。白大衣里面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面上一副爽利的神情。
妈妈松开她，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是尾崎医生。村子里尾崎医院的院长。”
男人咧咧嘴，对这种名誉比起感到荣耀，更像是自嘲：“说是院长，不过是因为医院里只有我一名医生罢了。”
尾崎医生凑过来：“所以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别生病比较好哦。”
荷亚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转告的。”
尾崎医生一顿：“……转告给谁啊，你的白细胞吗。”
“既然有力气开玩笑，那说明还很有精神，”尾崎医生笑了笑，用圆珠笔抵住太阳穴，“会昏倒的原因多半是缺乏锻炼、低血糖，或是贫血。你平常有没有节食的习惯？”
荷亚：“……”有没有呢？
大概是把她的沉思当做了默认，尾崎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起控制体重，还是补充足营养更重要。要不然读书时脑子都不会动的。看你脑袋这么灵光，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去读护士呢。”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排了的荷亚看向尾崎：“你很缺员工吗，医生。”
尾崎咧嘴一笑：“只要我没有英年早逝，就能保证你毕业既就业，无缝衔接持证上岗，怎么样？”
荷亚的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他的白大褂上：“那当医生不行么？”
尾崎愣了一下，大笑：“要是你读了医大还肯回来的话，那把院长休息室分你一半都不是不行。”
荷亚审慎地点点头：“那我会好好考虑的。”
尾崎收拾好听诊器，笑道：“比起这个，还是希望你先考虑考虑多吃点饭，多动弹。”
＊
“咦，是荷亚吗？”
荷亚循声望去，村道的尽头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向她招手，随即小步跑来。她身材纤细高挑，留着一头及肩的亚麻色中长发。
“诶，你不记得我了吗？”
女子察觉到荷亚打量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即便了然地挑了挑眉毛，“我是远山丽，前段时间是搭了你们家的便车才到村子里来的……唔，你看起来比那时好了很多呢。”
“丽小姐有这么觉得吗？”
听到这话，远山丽便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荷亚一番，随即自信地敲了下拳头：“没错哦，我刚刚从远处都没敢认呢，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你当时都没怎么和我说话，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应该是身体很不舒服吧。一进村就晕倒了呢。”
“看来就像夫人说的一样，你和外场村大概很有缘分呢！”
荷亚不置可否地偏偏头，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其实我一直不是很理解妈妈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的。）
荷亚偏过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藏佛像上。石像上早已布满青苔，映出一副粗糙的脸。
（不是的。）
“说起这个，我其实也很感兴趣呢……”远山丽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荷亚的家里，大概是某个寺院或是神社的信徒吧？为什么会搬来外场村呢……这里的村民，可大多数都是北山上那座菩提寺的信众喔。”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夫人对那座寺院好像没有特别的兴趣喔？”
别说是兴趣。
她的妈妈压根就不会靠近上外场的那片区域，就算是出门，也只会前往商店街，或是干脆离开村子、去往隔壁比起外场村更加繁华的沟边町。
“丽小姐好像很了解这些事，像是专家一样。”
远山丽噗嗤一笑，摆摆手：“专家什么的，我还远远称不上呢。我是学民俗学的啦，但家里往上数个十八代也没有什么阴阳道相关的神人，只好跑来偏远的小村子里来取材。”
“这样的话，我想请丽小姐帮忙。”
“帮……诶，什么？”
下意识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丽看向荷亚，她比上家里已经读高中的妹妹还要小上两岁，却展露出某种沉静的特质。望着那双眼睛，就仿佛注视着一片沉睡的湖泊。
“我对家里的事情也很感兴趣，要不要一起调查？有丽小姐这样专业的人在，一定会帮大忙，”荷亚侧过脸，赤红色的夕阳无法穿过厚密的枞树林，将村子分割成黑与红的色块。
丽讶然地抿起嘴唇：“写成论文出版也没关系吗？”
“作为回报，那当然。”
荷亚有些孩子气地耸肩：“如果真的是那么有价值的事的话。”
“我也想帮上丽小姐的忙。所以有要是值得在学校里打听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学生的态度总比不欢迎我们的村民要好上不少，不是吗？”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依赖小孩子啊，而且怎么想都是你在帮我的忙，”丽摇摇头，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被你抢先一步说出来，稍微有点不服气呢。不过我也想到了哦，从学生入手——我现在可是高中的实习老师。要是你再大一些，就该叫我一声老师了呢。”
荷亚抓住重点挑起眉毛：“不过高中……”
丽叉着腰，长长地叹了口气：“没错，外场村只有小学和国中。是沟边町的高中。不过从外部的视角来看这个村子，说不定也会有些信息。”
“这么一看，”荷亚弯起眼睛，“那还是我赢了，丽老师。”
丽不服气地皱皱鼻子，随即也笑了出来：“别挖苦我啊！真是个性恶劣的问题学生。”
“不过说起来，你在村子的边上做什么呢？”丽好奇地看看四周，这里是国道附近的村道，只有一些田地，“想要出村吗？等我的车子修好，可以载你的顺风车哦。咦……这不是地藏佛像吗？”
顺着丽的视线望去，荷亚向前迈出半步，却如同被无形之物刺痛一般，突兀地停下脚步。
“说起来，地藏佛……是什么样的神呢？”
她聆听着自己乱了调子的心音，若无其事地提问道。
“喔？哼哼，这是我的专长哦，”丽顿了顿，“道祖神——也就是这样以石碑和石像样貌供奉的神明，代表的是「界限」。像是黑与白之间的过渡，灰色的地带。这样竖立在村子的外围，实际上是划出了内部与外部的边界。”
头脑在初夏的风中变得昏沉，耳畔出现不和谐的杂音。荷亚打起精神，试图理解丽的说明。但是头脑却像是生锈了一般，难以运作。在目光落在生了苔藓的石像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一攥，嘴角泄露出一丝小小的呜号。
“一般来说，道祖神会驱散试图闯入村子的妖魔。是守护村民的神明。”
“来这边，距离近才看得到喔……”
荷亚深吸了口气，向站立在石像近旁的远山丽走去。每前进一步，头脑都变得更加昏沉，好像没办法仔细思考。而当她的脚尖越过了石像前段，迈向了「村外」之时。
呲啦——！
一阵刺耳尖利的噪音在耳旁响起。
“荷亚！”
脑海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她果然无法离开村子。
一旦靠近地藏佛，那种不适的感觉并非她的幻想。
她难道是应被驱散……或是说封印于此的妖魔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民风淳朴外场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