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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演技 ...

  •   陈瑜心跳如鼓。
      她很怕谭景言表现出认识她的样子。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
      甚至,谭景言看她的眼神都是冷漠的。

      他向她微微颔首,等顾津生介绍过她的名字,生疏有礼地问候了一句:“陈小姐。”
      就这样,仿佛陌生人般,没有多余的寒暄。随后,他在梁偲勉旁边的位置落了座。

      她松了口气,看他们又打了几圈麻将,心里却惴惴难安。

      夜晚悄然降临,游轮上早已汇集了各行各业的名流显贵。

      在这场令人坐立难安的牌局结束后,陈瑜回房间换了礼服,而后挽着顾津生的臂弯前往晚宴厅。

      梁偲勉的生日每年都是这种排场,只不过今年尤其夸张。

      正在演奏的民乐团曾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开票即售罄。

      随船的十二位厨师都曾在国际烹饪奖项中斩获佳绩。顾津生还帮他请了海钓俱乐部成员,保证今晚端上餐桌的食材足够新鲜。

      用餐时,陈瑜发现在晚宴厅周围,每隔一米就有一樽玻璃鱼缸。

      缸内是色彩斑斓的珊瑚鱼、石斑鱼、燕尾星斑,鱼缸上贴着介绍这些鱼类的文字,最后一行是有经验的厨师给出的最佳烹饪方法。

      整个晚上,她眼看那些鱼缸一个又一个减少,服务员端上桌的海鲜菜式一道一道增加,最后只剩下一樽燕尾星斑孤苦伶仃地在狭小的鱼缸里游来游去。

      那是一种通体红色的鱼,像深海里的火焰。

      民乐团的演奏结束,无人在意,无人鼓掌。

      等演奏人员退场,梁偲勉百无聊赖道:“这乐团的水平我怎么听着还不如陈瑜专业,都是营销出来的名声,我看没什么真本事。”

      靳以酒好奇看过来:“陈瑜也会乐器?”

      陈瑜莞尔:“小时候学过一点琵琶。”

      靳以酒饶有兴致地扬眉:“来一个呗。”

      陈瑜抬眸看了顾津生一眼:“好多年不弹,技法都生疏了。”

      这话骗别人还行,梁偲勉是听过她演奏的,仗着他是寿星他最大,毫不留情戳穿:“陈瑜你就别谦虚了。”

      说完他起身叫住还在退场的民乐团:“把琵琶留下!”

      这一声瞬间吸引来周围人的目光,陈瑜又看了顾津生一眼,他慢条斯理地夹起生鱼片送进嘴里,分明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中,却没有要帮她解围的意思。

      陈瑜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今天是梁偲勉生日,众目睽睽,她再不愿意也得给他这个面子。

      她不再推辞,大方起身:“那就献丑了。”

      虽然许久不摸琴,有些技能却是镌刻在骨子里的。

      她弹奏的是改编过的《梁间燕》,更适合今日这种喜庆热闹的场合。

      在场的都知道陈瑜是顾津生带来的,也都知道她是顾津生这些年唯一公开承认的女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以顾津生的身份,他娶的必定是父母为他精心挑选的世家千金。而陈瑜,就算再漂亮,再得顾津生的欢心又怎样,最后还不是一笔钱打发了事。或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别求名求分。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还有拿手机拍照的。

      她隐约听见拍照的人说了句:“她好漂亮啊,比顾总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漂亮多了。”

      “嘘——”有人提醒,“小心梁偲勉听见。”

      那樽燕尾星斑就摆在舞台一侧,陈瑜觉得自己也像缸里的鱼,不得已被逼架到这一步,成为被人品鉴的笼中之物,想自救又无能为力。

      一曲结束,晚宴厅掌声雷动。

      有人不吝赞美之词对她的琴技大加称赏,但她知道,这些漂亮话都是说给顾津生听的。

      她笑吟吟坐回他对面的位置,看到服务生摆上来的红烧石斑鱼,胃口全无。

      顾津生偏偏剔了一块无骨的鱼肉夹进她的餐碟,她只好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终于留意到她的意兴阑珊,他问:“你不舒服吗?”

      她笑着摆手:“可能太累了。”

      一早赶飞机,光是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有六七个小时,能不累吗。

      顾津生放下餐刀:“我送你回去休息。”

      陈瑜没逞强,摆脱喧嚣的人群,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甩掉高跟鞋。

      她把自己扔在床上,恨不能就这样睡去。

      顾津生无奈笑了下,坐在床边柔声哄她:“起来,卸了妆再睡,脸不要了?”

      她闭着眼睛“唔”了一声,身体却一动不动。

      舷窗外是一望无尽的海,她能听见海浪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汽笛声。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一只拿着蘸了卸妆水棉片的手在她脸上缓慢、轻柔地擦拭。

      这不是顾津生第一次帮她卸妆。

      大三实习时她经常熬夜拍片子,有一次凌晨四点才收工,没卸妆就睡了,第二天脸上起了很多疹子,她知道是长时间清洁不到位引起的过敏,但顾津生不相信,大周末联系了某个医院的皮肤科专家来家里给她看病,逼迫她吃了一个月的中药,等红疹完全消退才放心。

      从那以后,就算她忘了卸妆顾津生也会帮她。

      不止帮她卸妆,还会帮她摘掉耳环和身上的其他首饰。

      男人的手在她背后探寻,终于找到礼服拉链,把她从繁复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她无知无觉地由他摆布,直到衣衫褪尽,男人用手指勾勒着她的身体曲线。

      他的指尖带着一抹凉,起初还是百无聊赖地在她小腹画圈,然后抚她的手指欲念愈浓,终于放肆地移下去……

      她忽然全身战栗,顷刻间再无睡意,惊恐地睁开眼睛。

      顾津生单手撑头侧卧在她身边,瞧她醒了,犹如恶作剧得逞的孩童,唇畔露出得意的笑。

      “洗完澡再睡,好不好?”他发出某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陈瑜真的没精力应付他,但她知道,在这场并不平等的关系里,只有他想不想,没有她愿不愿意。

      她强打起精神,忽然翻身勾住他的脖子:“好啊,但你要先向我道歉。”

      顾津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斤斤计较,不就让你弹个琵琶,上次在苏州我看你弹得挺开心的。”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顾津生心血来潮在苏州买了套宅子,非要她过去住两天,那宅子后面就是一片园林,每晚七点有昆曲班子在园里表演。

      梁偲勉那段时间也在苏州,据说是看上了昆曲班子里的闺门旦,为得美人欢心包下整晚演出请他们去听曲。

      结果那天弹奏琵琶的伴奏老师不知何故发挥极不稳定,梁偲勉失了面子,场面极其尴尬,她看气氛不对才潜入后台找来班主,临时客串了一回伴奏。

      她想说那次是她心甘情愿救急,和今天被人起哄架上台的性质不一样,顾津生却根本没兴趣听她解释,突然抱她下了床。

      身体蓦地腾空,她下意识搂紧他。

      这船上的豪华套房都是法式复古装修,浴室地面贴着朱砂红的小花砖,鸟笼状的四层金属置物架叠放着干净整洁的白色浴巾,抬头看,悬在头顶的花瓣吊灯好像鹅黄色的倒挂郁金香。

      陈瑜觉得自己像一只猫,被主人放进盛满温水的浴缸,抗争不得,逃脱不得,只能被动享受。

      水蒸气将墙上的圆镜罩上一层薄纱,顾津生从背后抱住她,手很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好像在抚摸饲养出感情的小动物,轻佻中带着爱意。

      他在做这件事时一向温柔,她没得选,只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予回应。

      这艘游轮在晚宴开始时就已驶离码头,它会在航行十二小时后,于明日一早回到出发的港湾。

      浴室里,水流的声响和急促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

      陈瑜被他抱坐在盥洗台上,稍一后仰,背部就靠上了罩满水汽的瓷砖,而她对面是一扇通风窗,不时能听到或急或缓的脚步声,虽然窗帘将它遮挡严密,但她知道窗户没关严。

      因为,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陈瑜竭力克制着声音的旖旎,妄图推开顾津生:“我想回房间……”

      于是他们从浴室转战到卧房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欢愉过后,灯光暗去,男人在她身边酣睡,陈瑜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与他同床共枕的每个夜晚,都是这样。

      窗外海浪翻涌,她实在睡不着。

      月光洒在地毯上,将那团被顾津生随手扔开的西服照亮。

      脚尖踩地,银白色吊带睡裙如瀑滑落脚踝。借着月亮的辉光,陈瑜在床尾找到拖鞋趿上。在离开房间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回床边,弯腰捡起了那件西服。

      晚宴厅的方向传来迷幻的爵士舞曲,有梁偲勉在,这艘船上的狂欢将彻夜持续。

      陈瑜对舞会没兴趣,向无人的船尾走去。

      夜里风大,甲板上只有她一个人。

      谭景言看到她时,她正将手臂伸进披在肩上的西服袖筒。

      海面像一匹藏蓝色绸缎铺陈在他眼前,而她,是刺于锦绣之上的白鹤。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打火机把她的脸映红,那光却在顷刻间被风吹灭了。

      陈瑜没能察觉有人走近,当火焰再次亮起,一双手突然帮她拢住了那簇在风里摇摇欲坠的光。

      她下意识抬眸,看到谭景言,意外愣了一下。

      她迅速将烟送到火边,点燃后,匆忙退开,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清冷道了句:“谢谢。”

      谭景言没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他把双手随意搭放在围栏上,垂眸看船下滚动的白浪,似乎没有与她攀谈的意思。

      陈瑜松了口气,就这样与他相安无事地站在围栏两端。

      两个小时前,梁偲勉察觉顾津生带陈瑜离席许久未归,因忙着照顾其他朋友,便让谭景言去把顾津生请回来。

      谭景言站在门外正要曲指敲门,忽然听见旁边一扇窗传出女人娇媚的嘤咛,他只好装聋作哑,默然离开。

      可是夜深人静,那些无意听到的声音仿佛化成女巫下的咒,闭上眼睛全是她,根本别想睡。

      原想来甲板上透气,没想到会和她在这里遇见。

      她穿着顾津生的西服,那西服很宽大,将她衬得愈加单薄瘦削。

      她站在海风里抽烟的神情有一种堕落的美感,吐出的烟雾被风顷刻间扯散,像她的人一样,脆弱易碎。

      风吹过她的长发,露出白皙娇嫩的脖颈,衬得那几处浅粉色吻痕尤其明显。

      谭景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样颓废孤寂的她,和他认识的陈小姐判若两人。

      陈瑜不知道谭景言一直在偷看她。

      一支烟很快抽完,她转身要走,男人叫住她:“你的脚没事吗?”

      陈瑜茫然回头:“什么?”

      循着谭景言落在她脚上的目光,她恍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短短一个晚上,她的脚已经被那双价值七千块的高跟鞋磨出了两三个大小不一的水泡,最大的一个位于脚踝的位置,因为洗澡时水泡沾了水,此时伤处已经破了,有血渗出来,十分触目惊心。

      她其实早就忘了疼,此时看在眼里才后悔不该碰水。

      谭景言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防水创口贴递给她。

      陈瑜没接,笑了下:“谭先生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是我问服务生要的,看你上台演奏琵琶的时候,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谭景言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叫来服务员。等拿到创口贴又觉得荒唐,她是顾津生带来的人,用他多此一举。

      他没想送出去。
      可是看到她离开的背影,还是情不自禁喊住了她。

      他说:“船上条件有限,只能这样凑合,等明天下船,记得好好处理一下,感染就麻烦了。”

      陈瑜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走路奇怪是因为鞋子磨得她脚趾疼,但那种场合,她只能忍痛让自己优雅得体。

      这么小的细节,原来他察觉到了。

      又想起晚宴时被那几个公子哥闹上台弹曲,也只有谭景言沉默不语,没跟着他们起哄。

      她心里感到久违的熨帖,伸手接过盒子,一边摩挲着光亮的纸盒一边戏谑道:“谭先生真细心,谢谢。不过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别做了。你刚入职,可能不了解你们顾总,他那个人猜疑心重,如果看见你对我这么关照,怕是要怀疑你别有用心了。”

      她语带笑意,措辞却刻薄刁钻,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提醒。

      谭景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在确认什么。

      陈瑜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谭景言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告诉她,“顾津生有未婚妻。”

      他的语气认真严肃,仿佛背弃全世界告诉了她一个惊天大秘密。

      陈瑜愣了一下,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以为她被顾津生蒙在鼓里?她突然被戳中笑点。

      谭景言奇怪地看着她。
      可他越是用悲悯的目光看她,陈瑜越觉得好笑。

      她用手背擦了下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笑出了眼泪。

      她终于收敛笑意,扬头看他:“谭先生,我不是什么好人。”

      谭景言错愕了一瞬,随即懂了。

      但他不确定,还是心存侥幸问了句:“因为利益?”

      “算是吧,谁不喜欢钱呢?”陈瑜抬手,故意露出一截细白手腕,让他看镯子的种水,“你瞧,这镯子多衬我的肤色,别人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没有顾津生哪能轮得到我戴。”

      短暂的沉默,谭景言眼底的悲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藏的鄙夷。

      “看来是我把陈小姐想简单了,我们的确不是同路人。”他轻轻颔首,“打扰了。”

      说完,好像多看她一眼会脏了眼睛,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漠然离去。

      看得出来,谭先生是位非黑即白道德感很高的正经人,像她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空有皮囊的廉价花瓶,愚蠢、不自爱、没追求,他唯恐避之不及。

      等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陈瑜才卸下俗艳的假面,疲惫地倚靠在栏杆上,苦涩地笑了一声。

      靳以酒说得没错,以她的样貌和演技,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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