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昧（一）》思之北辰

15、喝酒

　　晚上院子里月光如水，屋子里却烛光点点，十分亮堂。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饭菜，黎镜心的心思却不在饭菜上。
　　“你如何确定有人用了人皮面具？”

　　温玉不慌不忙给她倒了一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你今日是不是根本没查到什么异常？”

　　说到这个，黎镜心确实没有料到：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个小厨房，但她下午去查，却丝毫没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不能用酷刑，确实有所限制。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线索确实在那断掉了。”

　　“其实并没有。”温玉换回了方便行动的黑裳，左边袖口用银线绣了一个四海剑派的徽记，他指了指，道：“我们在正阳派的弟子说，厨房里有时会‘多’出一个人来。”

　　这话单听着很令人毛鬼悚然，但黎镜心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温玉继续道：“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并不多，一共只有两次，一次我们的人明明注意到厨房的一个弟子在别处出现，但当时的记录却写着，那人在厨房，而且是有人证的。另一次，却是事后发现的，他亲眼见到那名弟子离开厨房去送饭，但下一刻，那人却又一次出现在厨房，手里同样拿着食盒。”

　　“若不是那名弟子心细，这人怕是怎么都不会发现的。”

　　黎镜心到此界的时间还是太短：“人皮面具能有如此精细吗？”

　　温玉点头：“传言江湖上一任偷王为了偷一个王府至宝，伪装王爷六个月，若不是他给自己订了规矩，想来还不会被发现。”
　　“虽然那王爷只是个偏远旁支的名头王爷，这份易容的功夫却不是假的。”

　　“你猜，我们的人最后查到了哪儿？”

　　黎镜心目光沉沉，不说话。
　　温玉只好自己接着道：“到了正阳派掌门的后院。”

　　担心黎镜心失忆忘记，温玉简单介绍了一遍：“正阳派掌门妻子早逝，其子武学资质甚佳，但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所以这后院便只有他儿媳和孙女？”

　　温玉笑了一下，摇头又点头：“老家伙还有两个妾，不过据说没什么地位，能有这般的易容手段，大约也不是一般人，可疑之人确实便是他的儿媳和孙女了。”

　　其实事情到这里已经明晰许多了，正阳派不知怎么得了如意令，然后又悄无声息的丢失，便是因为后院失火，这两人想得到正阳派的防守信息，实在太容易不过。更有甚者，或许守卫者因为昔日情分，主动“高抬贵手”也未可知。

　　既然已经知晓了可疑之人，那再往下查便不是难事了。

　　等查出幕后之人，祛除噬心蛊，她便可以重新习武，恢复自保之力，这一层幻境便可以安然破解了。

　　身后烛火摇晃，黎镜心难得舒展了眉眼，她端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便拿起了旁边的酒壶作势倒酒，被温玉一把拦住。
　　他摇了摇头。

　　“女孩子不能喝酒。”这酒是他吩咐人置办酒席时一并送过来的，早知道便先藏起来。

　　黎镜心总归是有些霸道，她拨开温玉的手，拔掉了酒壶的塞子，往茶杯里倒了个满杯。

　　只是还未来得及喝，便听到院子里有人高高兴兴喊道：“温师兄，你在不在？”
　　是顾明霜。

　　温玉将手一摊：“我没请她。”

　　顾明霜却见房门开着，已经探进了头：“温师兄，黎师姐也在！”她很是惊喜的样子，道：“我说怎么去找黎师姐你人不在，”然后一边对黎镜心眨了下眼睛：“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她往旁边一闪，露出了身后的秦无衣。

　　顾明霜不好意思说，其实她是故意把秦无衣带来的，说“带”也不太合适，算是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过来的。
　　她今日听说温玉是如今最年轻的先天宗师时便动了心思，想找温师兄好好取取经，但白天几次打听，都说温师兄不在。晚上好不容易在了，她却又不好意思自己过来，便想去找黎师姐一道。结果便听说黎镜心已经在了，那他们师兄妹感情这样好，她万一杵着像个外人怎么办？
　　刚好看到秦无衣在院子里面看月亮，索性拉过来，两个“外人”总好过她一个。

　　至于秦无衣为什么答应过来，她就不知道了。

　　温玉大师兄笑着招呼他们过去坐，顺便拿出了两只干净羹碗，往里面倒满了酒，热情道：“正好我们兄妹在喝酒，你们既然来了，便不要客气，我们一定要喝个尽兴才是。”

　　顾明霜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好好，我们喝个尽兴。”
　　秦无衣不请自来，不好拒绝，便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

　　黎镜心端起的酒杯被打断，她也不在意，端起来一饮而尽，醇香的酒液沿着喉咙一路滑下，打湿了衣襟，看上去颇为豪迈，但实则是将酒沾到了袖口，试验了一番。

　　——无毒。

　　她再次倒酒时便见温玉对着她笑了一下，神情很温柔。
　　温玉应该是看到了她试探的小动作，但并没有戳穿。

　　黎镜心也不尴尬，她如果真的对入口的东西毫无戒心，早八百年前便尸骨无存了。
　　但是酒里确实没毒，她便也稍稍放下心来，又倒了一杯。

　　一饮而尽。

　　顾明霜见到，冲黎镜心竖了竖大拇指：“师姐霸气！来，我们姐妹俩喝一个！”
　　她才喝了一口，脸上便红了个透，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但看上去很是高兴，站起身来给黎镜心又满上，端起自己的碗，道：“师姐，你如果真是我亲师姐就好了，不过不是也没关系，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亲师姐看。你知道吗？我真的特别崇拜你，我从来没见过能在魔道老窝里安安全全打个来回的人，更别说是女孩子。”

　　“从小我和齐师兄一起练武，但是怎么都打不过他，我师父就说我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天赋就不如男孩子。女孩子怎么了？！我不服，就拼命练，但是和齐师兄的差距还是越来越大，直到那天你来了，和赵师兄打了一架，那么干脆利落的打赢了。”

　　顾明霜端着酒，自己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其余三个人安安静静听着：“赵师兄从小就和齐师兄要好，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你赢了赵师兄，就是赢了齐师兄。那天我看你赢了，就和我自己赢了一样高兴。”

　　她有点哽咽，自己抹了把眼泪：“师姐，我敬你一杯。”说完便把一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她说的事黎镜心其实也有感触。
　　当年若她是个男子，这会儿估计躺在自家的皇陵里，大约也能得个“文武”的谥号。

　　但她是个女子，便只能承受联姻和亲的使命。她不想屈从，才有了后来的极乐城城主黎镜心。

　　于是对这一杯，便也一饮而尽。

　　后来有段日子太艰难，她迷上了烈酒，不沾还好，沾上便有些上瘾。

　　顾明霜给她敬完酒便去纠缠温玉了，但她自己却想喝了，又倒了一杯，没敬任何人，自己仰头而尽。

　　再想倒下一杯时，酒杯上面却多了一只手。

　　是秦无衣。

　　他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有些无奈，对黎镜心摇摇头道：“别喝了。”

　　黎镜心自己不知，她现在的脸色比顾明霜没好多少，脸颊上红成了一片云霞，看人时眼中还含着水雾，眼尾嫣红。

　　秦无衣移开眼，低声劝道：“你醉了。”
　　他的座位正好挨着黎镜心，旁边顾明霜正纠缠着温玉一碗一碗敬酒，边敬酒边说话：“……温师兄你说，我那一招勾腿之后再接什么才不会被看透破绽……”
　　温玉便接话：“你给我演示一下？”

　　顾明霜更兴奋了：“好好好……就是这样……”就放下碗比划起来。

　　这个角落里就显得安静许多。
　　秦无衣本是来道谢的，他低声道：“你做的粥我喝了，很好喝，多谢。”

　　因为黎镜心按住了他那只捂住酒杯的手，身体也凑近过来，秦无衣明明没喝酒，却觉得哪里有些醉人，他声音有些发涩，但两人离得近，所以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明日就是月中了。”

　　黎镜心确实不知道自己醉酒，她只觉得秦无衣声音很低，手凉凉的很舒服，便一直放在上面没有拿开，还想凑近一些。
　　温玉看了一眼这边，但没有作声，只是引着顾明霜坐回了桌边。

　　秦无衣内心纠结，还是用另一只手扶住了黎镜心靠过来的身体，让两个人保持了一点距离，没让人完全贴过来。
　　他扭过头去，口舌发干：“没什么。”

　　黎镜心趁他不注意一把端起了他的酒碗大口灌了下去，发出舒服的喟叹：“我许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秦无衣没有法子，只好再把碗拿过来，低声劝道：“别喝了。”

　　女孩子现在眼神迷蒙，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靠，看了半晌，突然道：“秦无衣，还有一次。”声音里还有些愤愤，不知因为什么。

　　他转回头，看着人，问：“什么？”

　　黎镜心正往这边凑，猝不及防地，黎镜心柔软的唇恰好擦到了秦无衣的脸颊。秦无衣一怔，黎镜心却真是喝醉了，没怎么在意，还是想拿酒喝：“酒杯给我。”

　　温玉看到这一幕，眼神幽暗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扶住黎镜心：“她醉了，我送她回去休息。”没想到还是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