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闻人 ...

  •   “你是有耳洞的吧?”鹰五站在帐口,背着光,脸上黑咕隆咚看不清神情。

      燕叙背脊微僵,挑眉调笑道:“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女子,见色起意吧?”

      他丹田微暖,药力浔浔而入。

      这次下山运气忒差,两次疗伤都被打断,回头要去问问鬼鹤老头儿,看是不是犯了太岁。唔,但这事儿不是鬼鹤老头儿的强项,是他一个故友,据说是什么国师的——

      他脑中习惯性地胡思乱想,垂下的一只手却毫不懈怠,运劲于掌,只等对方发难。

      谁知对方的反应不是他设想的任何一种:

      “遮一遮,别叫他们发现。”鹰五平着声,“这个给你。”

      他往前一递,燕叙才看见他手上还端了只海碗,里头汤汤水水,不知是什么。

      “这是什么?蒙汗药?”燕叙笑问,他闻着很重的药味。

      鹰五平铺直叙:“你唇角发白,和鹰二过招时下意识捂着丹田,应该有内伤在身,这是伤药。我医术不算精,这药见效不快,不过总比强撑好。”

      说完把海碗放在燕叙跟前的地上,也不管燕叙喝是不喝,径直退了出去。

      燕叙神色莫名地坐在那里,半晌才叹了口气,冲那只海碗说道:“鹰五小兄弟,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海碗静静搁在地上,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他便自问自答:“这好消息嘛,就是我的内伤已经好了。原来糖葫芦大叔没要害我,我赌对了。”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坏消息,就是我现下不需要内伤药了,但需要易容药……”

      不然他上哪遮这耳洞去……燕叙瘫倒在地。

      次日,鹰五当真来叫燕叙起床。

      燕叙借着晨光一瞧,才发现他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过于枯瘦了,看着衣物肥大,手脚伶仃,显出几分病态。

      走动时脚步虚浮,根本没练过武。

      他默不作声地收了昨日送来的海碗,见里头的药纹丝未动,动作一滞,随手倒在地上。沙漠干,片刻之间便了无痕迹。

      瞥了燕叙一眼,他又去盛早饭。

      连温氏商行都是一日三餐的粗饼就水,三鹰竟在沙漠中淘米煮了粥,这也许就是三个人用三十人物资的奢侈。

      鹰二见燕叙不错眼地盯着鹰五,哈哈一笑:“我这个五弟相貌还过得去,虽和九公子比不得,比外面的小清倌还是有余的。九公子若喜欢,不妨和他多亲近亲近。”

      燕叙听出话中深意,嘴角扬起讥讽的笑:“原来历湖五鹰就是自家兄弟也能拿来卖的。”

      鹰二神情不变,笑道:“能和九公子亲近,是他的福气。”

      鹰五就在一旁煮粥,这些荒唐话听在耳中,没半点反应。

      从前燕叙下山时,恶人见过不少,伪善者也多,恶心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碰见。

      “瘦干巴的,我可没兴趣。”燕叙撇撇嘴,“我是叹你们好大的福气,不过吃个早饭,还巴巴做了粥。这般贪图享乐,猴年马月才到漠幺城?”

      鹰二解释:“我大哥伤痛吃不下粗饼,嫌硌得慌。九公子莫急,比武招亲是六月十五的日子,怎么都能赶到的。”

      还真是比武招亲啊。

      古往今来都是才子佳人,这位佳人倒特别,不要才子要英雄。燕叙歪头。

      要英雄,也未必是要拿来当丈夫的。

      “反正我只来看戏。要我说,天下豪杰为一个女人远赴万里、比斗打拼,简直荒唐。恐怕比戏文还精彩呢!”

      鹰二眼神动了动:“九公子不知道?”

      燕叙接了鹰五递来的一碗粥,唏哩呼噜喝了一口,叹一声:“还是你们这儿舒坦!”才问:“我是头回下山,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怎么,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算不上秘密。”鹰二也跟着喝粥,“漠幺城主裘烈,以漠幺城五成的麟沙作嫁妆,为爱女择婿。”

      五成的麟沙!燕叙悚然一惊。

      漠幺城能够在强国环伺中自立一城,稳守根基,就是因为麟沙的存在。麟沙深埋于大漠之下,世上唯漠幺城有,虽名为“沙”,实则是一种矿石,只需一颗沙大小,便可强利兵器,吹毛断发。铸沙越多,兵器越是所向披靡。

      漠幺城位置易守难攻,城内只有十万兵马,但无一不配备着麟沙铸就的兵器,因此无人敢犯。

      可以说,麟沙是漠幺城的底气。

      即便漠幺和大衍建交,为求庇护,也只不过每年进贡半成之数。如今可好,一下子拿出五成来,莫说武林,恐怕连国家局势也要动荡。

      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苍生了。

      燕叙抚掌,像是看到戏文精彩之处:“好大的热闹!这回我可真是来着了!”

      价值万金的麟沙,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场戏。

      这少年,来头大,野心小,有点心机但自大狂妄,这样的人最好利用。鹰二心中算盘打得响,一时灯下黑,半点也没往燕叙耳朵上瞧。燕叙也坦荡荡坐在那里,揣着明晃晃的漏洞,闲适得像在自家山上。

      两人各怀鬼胎地你来我往,聊得甚是投机。鹰五在旁默默收拾碗筷。

      日上三竿,燕叙望了望天:“既然你说不急,不如就再等等。昨儿那一汪水好清澈,我洗个澡去。”

      鹰二早看见他东扯一下袖子,西拂一下衣袍的,名门子弟就是如此娇生惯养。点头道:“九公子只管去,我们兄弟在此等着。”

      燕叙懒洋洋道:“我一个人去不方便,让你五弟陪我吧。”

      原来如此。

      鹰二眼风在鹰五和燕叙之间绕了两圈,心内鄙夷: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内里还不是和他们兄弟一个样。

      如此也好,更好拿捏了。

      面上笑着:“老五,快去。”

      鹰五像往常一样,一味顺从服帖。放下手里东西,慢吞吞跟了上去。

      沙漠大,看不到头。

      燕叙在前,脚步往昨日的方向慢慢踱着,垂头思索。鹰五在后,一声也不吭。

      走着走着,终是鹰五先憋不住话:“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制不住鹰大鹰二两个?”

      燕叙闻言停了脚步,回头笑嘻嘻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

      像城门竖了屏障,候鸟掠过北关。他谁也不信,一心往他的目标处扎。

      打从早上那碗原封不动的药开始,鹰五就知道他心中防备之深——连昨夜那三位少侠都被他排除在外,何况自己呢。

      但要获取他的信任也不算难——

      鹰五当即手放在腰上,扣子一解,开始宽衣解带。

      诶?

      燕叙吓得后退两步:“我不是这个意思!”

      鹰五动作快,说话间上衣就扯了下来。

      他瘦弱,肋骨形状清晰可见,身上无处不是斑驳的伤痕,胸前、肩背、肚腹,无一块好皮。

      燕叙一声喝止噎在喉中。

      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有陈年的鞭痕、烫伤,有新添的利器划伤,还有心口正中一块老大的伤疤,似乎是自戕未遂。

      如此恶心的事,除了鹰大鹰二,还能有谁?

      燕叙脑中一道惊雷——

      小师妹会不会也……

      念头一出,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他看了看天色,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急切。

      不想再徐徐图之了。想杀了他。想知道小师妹在哪儿。

      鹰五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也有些打鼓,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可他再也等不了,也无路可退了。

      他把心一横,对燕叙道:“我绝无可能出卖你。你若有什么计划需要我出力,只管开口。”

      燕叙努力平复呼吸,飞速让自己心思回到正事上,问他:“你可曾见过莫晚照?她在不归镇。”

      不归镇……鹰五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努力斟酌字句:“没有……我只知道鹰大是自己从土中刨出来的,他们之间有特殊的联络信号,他连伤都没养就带着鹰二寻仇去了。寻的人约摸就是你说的……莫晚照……”

      燕叙艰难发问:“他们,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客栈等着,他们的事不叫我参与,我只是听说那夜有户人家走了水,烧了整整一夜。”鹰五嗫嚅着唇,又连忙补充:“或许,或许不是的,我没听他们提起过!”

      他尾音急促又尖。是欺人,也是自欺。

      烈日发寒。燕叙手足如冰,五脏六腑却在烧。

      鹰五有心说几句安慰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愧疚将他钉在那里,兀自在猜对方会不会杀了他泄愤,一时又觉得如果这样也不错。恍恍惚惚听见他问:

      “你有药么?毒药、蒙汗药,什么都行。”

      鹰五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咕哝道:“没有,我不懂那些,他们也不会给我。”

      “那以你所见,鹰大还能使出几成武功?”燕叙又问。

      鹰大若非武功极强,也不能顶着恶名横行这么多年,燕叙不会因为他受伤就小觑了他。

      “六七成是没问题的。而且鹰大心性狠辣,逼到绝处,拼死也要一搏。”鹰五顿了顿,“但我可以拖住他。”

      燕叙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拖住他,你也得死。”

      鹰五没想到对方还想着自己的生死,抓着袖子欲言又止。转念又想,就算总有一死,死在那样的人手里,也嫌不干净。

      他意识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燕叙转瞬间又平静下来。他作戏时戏很足,生动鲜活。不作戏时又静得要命,所有情绪都被封堵在那双眼眸之下,外人不得以窥见分毫。

      像在发呆,又像等着什么。良久,他忽然打破寂静:“好像有人来了。”

      那人来得好快,远远看见他们,轻功一起,几息就到了跟前。

      他也穿了白衣,腰中一把乌剑,显然不擅长应付这大漠风沙,弄得有些狼狈。余光瞥见鹰五有些衣衫不整,他眼神缩了回来,像尺量过般一丝不苟地注视着燕叙。

      燕叙也去看他。

      剑是好剑,人也是好人。

      这人眉目清湛,还洋溢了几分在沙漠中见到活人的喜悦:“两位兄台,我迷了路,请问如何才能走出去?”

      真是瞌睡来枕头。燕叙歪头笑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一愣:“啊,我忘了介绍自己吗?真是失礼,在下闻人子陵。”

      闻人……这姓氏如此少见,这人出门在外也不知道避讳避讳,活像一汪清泉。燕叙对上他的眼,感觉那里头是热的。又在心中纠正自己——

      不是清泉,是温泉。

      他道:“你记错了,你应当是叫闻子陵的。”

      “啊?”闻人子陵又是一愣。

      燕叙无视了他的疑惑:“子陵兄,我可以带你走出这片大漠,但你如何报答我呢?”

      的确是该报答的,闻人子陵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好奇怪,他是他从未见过的好看,笑得眉眼齐弯、毫无破绽,闻人子陵却觉得内里隐忍了太多,如同一道倾轧的防洪线,再撑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单为了安慰他,也该送个见面礼。闻人子陵下意识摸了摸身上,除了一把剑,身无一物。

      太失礼了,他一时呐呐无言,险些将佩剑交了出去。

      燕叙又无视了他的窘迫,指向鹰五:“子陵兄,你瞧。”

      闻人子陵循着他手去看,是那位衣衫不整的小兄弟。鹰五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回去,坦然接受两人的注视。

      这回闻人子陵看了个真真切切,只一眼便青着脸,不忍地撇开了目光,面带询问地看向燕叙。

      燕叙道:“帮我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