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和尚敲钟

1、长大

　　“小老板”

　　“我要去北方上大学年前可能就不回来了。”

　　女孩将信封放进抽屉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和店主告别，拖着墨色的行李箱转身离开了江南水乡，也离开了她生长十几年的故乡。

　　一路顺风啊，倔强又坚强的小孩。

　　黑猫还记得小姑娘第一次来店里的情形，也是这样一个夏天，女孩眼眶红红的举着一封信跑来问小老板，“请问这封信是你们这里寄给我的吗？”

　　小老板接过来看了下，有“十一”的火漆封缄，也是店里的信封，收件人叫王嘉，小老板今早亲手寄的。

　　小老板说是，小姑娘道了声谢就转身出去了。

　　黑猫正窝在摇椅底下眯瞌睡，半睡不醒间听到了女孩的声音，抬眸瞥了一眼。

　　小姑娘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看着就惹人怜爱，却偏偏生得格外倔强。

　　几秒后黑猫从柜子上跳下来跟了出去。

　　王嘉，嘉嘉，黑猫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这封信是半年前一个女人来店里寄存的，那个时候女人已经病入膏肓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来店里有些束手束脚显得微微局促不安，最后点了一壶茶然后坐了一下午写了六封信。

　　每封都是王嘉收，寄出时间是每年的八月十八，那是王嘉的生日。

　　大概是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可放不下的太多，女人写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小老板递了包纸巾后继续做自己事情。

　　女人住隔壁那条巷子，黑猫记得，因为她是个暴脾气的妈妈，前几年经常能听见她的吼声，特别是晚上教小孩做作业的时候格外暴躁，有时候看到它从门前路过还会给条小鱼吃，而现在已经看不出那时候的样子了。

　　女人走的时候和小老板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小姑娘说谢谢的语气和女人如出一辙，而那之后黑猫便再也没见过女人。

　　小姑娘就是王嘉，女人是她妈妈，她在八月十八她生日这天收到了这封信，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去世几个月了。

　　黑猫跟在王嘉后面，看着她将信小心翼翼的折起放好然后蹲在河边哭了一场。

　　九月开学，黑猫跟着王嘉去了学校，望了眼教室门口的牌子，初二（3）班。

　　她的位置在第三排靠墙，黑猫跳上窗台正好能看到她，很明显上课有些不在状态，第二节课下课出操的时间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谈话，关心了一下家里情况，大致就是些让她调整好心态的话。

　　一整天下来黑猫能看出王嘉大致情况，在班上同学关系都一般，有一两个相对较好的朋友，成绩靠中间，性格比较内向沉稳，不调皮也不突出，就像每个班上都有的那部分半隐形人一样。

　　之后每天重复上学放学回家的日子，这一点黑猫觉得和小老板很像，日子过得实在无趣。

　　后来它又发现王嘉有喜欢的人，草稿纸上无数次出现过他的名字，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留寸头酷酷的，长得挺好看，成绩也不错，算是学校风云人物。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这样看着痞痞坏坏的男生，自带光环，但不可否认男生确实是优秀的。

　　每次路过隔壁教室的窗口王嘉都会用余光看男生在不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故作随意的往前迈步。

　　男生上体育课，课后会留在操场打球，那么王嘉一定会下楼去便利店买东西，状似无意路过篮球场边。

　　升初三的那个夏天王嘉又收到了小老板寄出的信，她又哭了。

　　黑猫想，如果女人知道王嘉每次收到信后都会哭一场，会不会有点后悔选择在她生日这一天寄出去。

　　不知道是那封信里写了什么还是年纪大一点后自己想通了，初三的时候王嘉在学习上用了心，开始积极主动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被动接受无意识的上课下课，成果显著，从班里的中游变成上游再到前十名，中考的时候考得很好。

　　然而初中毕业的那年她爸爸给她找了个继母，因为这件事王嘉和家里关系开始变僵，也是在那个夏天王嘉开始在小老板的店里兼职。

　　其实店里不需要人，因为没什么事可做，也就寄件收件，给客人泡泡茶，但这里是老街居民区很安静，根本没什么人会来，都是在网上寄信，小老板一个人都可以搞定，但小老板还是将她留下了。

　　大概是小老板知道像王嘉这样的性子，能主动来找她还说不要工资，那就说明她是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

　　家里让她感到压抑，王嘉想不通为什么母亲才离开三年父亲就重新找人结婚了，继母性子温婉和女人简直天差地别，对她也很好，从不像母亲那样和她大声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又小心翼翼的关心她。

　　王嘉不想要这样，她甚至希望继母可以对她不好，就像电视里的恶毒皇后一样，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且心安理得的恨她，刁难她。

　　可是现在这样让她很难受，她不能那样对她，因为继母很好哪怕陌生又疏离，但在情理之中，她也无法接受继母，因为她觉得接受就代表着背叛，背叛母亲。

　　上高中后王嘉住学校一周回来一次，回来后大部分时间也在十一呆着，有一天她问小老板，结婚那么多年的感情，为什么能那么快就说放下就放下。

　　小老板知道王嘉依旧对她父亲再婚的事耿耿于怀。

　　小老板想了想说，“你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只有你自己知道，可能到了你父亲这个年纪感情不是最重要的，生活才是，特别是他还有一个你，过去的事不论是让它过去还是放在心里都好，但人总要往前走，日子也总要过下去的不是吗。”

　　晚上王嘉回去走到门口就闻到饭菜的香味，打开门家里干净整洁，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盘菜，都是她爱吃的，没等进门父亲从楼梯上来，她俯视这个男人，突然发现他的头发白了许多，那一刻鼻头突然就酸了。

　　王嘉想起来他初二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裤子上弄得都是血，把自己和父亲都吓坏了，还闹了笑话，父亲也不擅长做菜，总是会打包一两个回来凑数，要工作也要操心她，想来那段时间很辛苦吧，所以第二年就和继母结婚了。

　　他是因为自己才会结婚，但自己却一直不理解他，王嘉觉得自己糟糕透了，那天她进门喊了声阿姨，吃完饭后抢着把碗刷了。

　　高二暑假时同学来店里找她玩，黑猫看到了王嘉初中隔壁班的那个男生，她以前喜欢的那个。

　　王嘉比起以前开朗了些，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怎么样都漂亮，他们一起说着学校八卦，讨论谁谁谁在一起了……

　　离开前每人都寄存了一封信，说是许愿考上心仪的学校，一年后收件看是否愿望成真，黑猫有看到王嘉写的不止有学校，还有关于男生的。

　　王嘉喜欢了他很多个夏天，努力向他靠近，从隔壁班的同学到同班同学再到朋友，看着他恋爱分手再恋爱，却从没想过要告诉他这件事。

　　暗恋是一个人的波涛汹涌，可她忘了，喜欢这种东西就算捂住嘴它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只要有心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他们用拍立得拍了很多照片钉那面照片墙上。

　　那面墙上不止有照片还有很多毛笔写的字，有人怂恿男生去写，说男生的字好看，男生笑笑说好，问要写什么，一时间没人拿主意都在想写什么才好。

　　突然就听见王嘉说，“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啧啧，嘉嘉以前不愧是学文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想不开转来我们理科班，但这也太文绉绉了点，再想想，再想想。”另外一女孩说
　　“那就，愿此去前程似锦，归来仍是少年心吧。”王嘉迟疑了一下说
　　大家一致同意后男生拿起毛笔蘸了墨上手。
　　当他写完后发现两句都写上了，男生说第一句也挺好的，寓意不错，说完看着王嘉笑了。
　　高考后王嘉生日那天，小老板做了个蛋糕，庆祝她生日也庆祝她考上心仪的学校。

　　下午的时候小老板将女人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拿给王嘉。

　　黑猫跳到桌上蹲在王嘉旁边，看她将信拆开来。

　　我的嘉嘉18岁啦，生日快乐宝贝，高考分数应该下来了吧，够上心仪学校的分数线了吗？如果够了那就恭喜你啦，如果没有的话怎么办呢，是复读还是退而求其次？不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可以，毕竟选择什么最后都会后悔，我太知道你是什么狗脾气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一点，毕竟这决定了你将要去的城市，未来会遇见哪些人和事，所以收起你的小别扭和这样那样的心，和爸爸好好商量一下。

　　这个年纪做的选择很重要，所以妈妈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这很重要。

　　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妈妈只是希望你以后遇到的都是好的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毕业快乐啊，18岁快乐，成年也快乐，往后的每一个生日都要快乐，工作快乐，结婚快乐，人生只有一次，妈妈只想要你快乐的长大，再快乐的老去。

　　只是，真遗憾啊，没能陪你长大。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以后就没啦，好好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

　　往前飞吧我的宝贝，妈妈爱你。

　　黑猫看到王嘉的眼眶又红了。

　　六封信陪伴她六年，刚好18岁也高中毕业，王嘉也长大了，该和过去说再见了。

　　那个暑假过后王嘉和小老板告别，之后一年里真的就没回来过，倒是国庆的时候男生来过一次，在墙上加了几个字。

　　王嘉寒假回来带了北方特产来店里给小老板。

　　她看到墙上有多了很多照片和字，望着其中一句出了神。

　　上面写着：

　　小同学，夏天结束了。

　　于是王嘉的暗恋也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