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50、第 50 章

　　正要把注意力转回笔下的剧本时，窗外突突的响起了引擎的声音，聂江风猛然直起身子，只听见家里的下人传来了声音：爷回来了。聂江风兴奋地起身想要跑出门去迎接他，刚走出房门又停下了脚步：自己这是在干嘛，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一个晚上都在想着他，岂不是又要被他捉弄了。想着他又收回了脚步，坐在书桌前静静地听门外的动静。
　　可是等待了很久，房门外的嘈杂声却越来越乱，似乎很多人进进出出，聂江风终于忍不住推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下人们都步履匆匆地奔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聂江风一把拦下端着一个水盆的李妈，“李妈，怎么了？大家为什么都这么忙碌？是沈振声带什么客人回来了吗？”
　　“哎呀，聂小公子，是沈爷受伤了！医生已经叫来家里了，我得赶紧得把这盆水端进去。”
　　“受伤了？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他有没有怎样？”聂江风心里一紧，声音都有一丝走调。
　　“听跟在沈爷身边回来的人说，沈爷和何少爷一起坐在车上，被人伏击啦！爷中了一枪。”
　　聂江风一听脸色吓得煞白，紧紧掐着李妈的手臂：“中枪！他，他会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我要去看看他。”
　　“啊呀小公子，医生都在房间里呢，你现在去也没有用啊。哎，哎。”
　　聂江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李妈的叫唤，跑到沈振声都房门口时，房间前已经围满了人，此时也没有人顾及得到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有何兆文惨白着脸朝他点了点头，其他人均是一言不发。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谁也不知道如果沈振声有个三长两短，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样到滔天巨浪。聂江风忽然之间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已经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刻唯一关心的问题只有里面那个人是不是平安。
　　沉默，如死寂一般的沉默在这个房门口狭小的空间里和弥漫的香烟味一起蔓延了许久，终于房门伴着“吱呀”一声打了开来，一位穿着白色衬衫挂着听筒的医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门外的人霎时间都精神一振。
　　医生朝大家点了点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打中要害，不过沈先生现在比较虚弱昏睡过去了，你们先不要打扰他。”
　　一直靠墙站着的聂江风忽然腿下一软，若不是何兆文扶了一把，他几乎就要跪坐在地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直跟在沈振声身边的老五说：“老板没事了，我和阿威守在这里，老板醒来后肯定有事要吩咐，何少爷，要不您也先去客房休息吧，今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其他人先回去休息，等老板醒来后再听他安排。”
　　沈振声的手下都纷纷离开了，只剩下聂江风、何兆文和阿威、老五。
　　“小风，你也休息去吧，这里交给老五和阿威就好。”何兆文见聂江风也是精神不济，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便想带他一起去客房休息。
　　谁知聂江风面色灰白地摇了摇头：“我要等他醒过来确定他没事了才走。”说着便径直坐在了房门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振声都房间门，仿佛这样看着，就能把里面那人的情形看个清楚。
　　何兆文微微皱眉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看作未长大的学弟，又看了看沈振声紧闭的房门，此时心中有个奇怪的感觉，聂江风对沈振声好像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这样吧，我也想等振声醒过来，我和小风都在这里守着吧。对了，阿威，这次的事情是谁做的，你们有眉目了吗？”
　　阿威熄掉了手中的烟，对何兆文说：“这些年声哥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交了不少朋友，也碍了不少人的眼，可敢这样目无王法明目张党持枪袭击华人商会主席的人恐怕整个长三角也没有几个，除非做这件事的人有恃无恐知道巡捕房根本就不会动手抓他。”
　　“你的意思是……”何兆文表情严肃，能有这样的实力和胆量的那个势力，他心中也有了一二猜想。
　　阿威继续点明说：“恐怕声哥这次因为支持工人罢工被视为站在了南方革命党人的那边，想要他命的，正是……。”阿威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上面。
　　“可是现在各路军阀各自圈地为王，虽然他们之间有嫌隙也各有依附，唯独南方的革命党是他们是都不愿意见的。你怎么就能判断出手的是北平的人。”
　　“我也只是推测，声哥心里自然也有判断。我只是觉得的，这次袭击我们的人绝对不会是生手，来得突然，撤得也很干净，除了一点血迹，几乎什么都没留下。从身手习惯上来看应该是道上的人，但是声哥于青帮有恩，这些年来也一直在金钱上资助他们，如果不是青帮，谁还有这个胆子和能力接下这个活儿。前阵子我的手下说，王首最近和北平那边走得特别近，他的斧头党，一向只认钱不认人，别说是华人商会主席，就是北方的张老头他们也敢杀。”
　　何兆文对于阿威的推测不置可否，可他心里知道，他的推测恐怕是对的。如果北平那边买通了斧头党，那么即使这次侥幸逃过一劫，沈氏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这次工人运动，沈振声虽然手段高明，也没让英美日的人吃亏，可是他在关键时刻的立场是分明站在工人这边的，那些外国佬心里门儿清。何家和沈氏这两年走得太近，若是沈氏今后内外树敌，沈氏至少够大，还有沈振声手下一般精兵强将撑着，可他们何家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幸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何兆文只感到对自己来说过去那些歌舞升平的日子大概要一去不返了。
　　沈振声闭着眼睛陷在自己房间内的躺椅上，他并没有开灯，让自己沉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中，除了窗外的路灯，感受不到一丝光亮。他醒来后立刻安排了船运、赌场和银行的人在他休养期间工作的调整，又单独派了阿威去联络青帮里的亲信，调查这次袭击的事情。他和阿威的猜测一样，其实明眼人大概也都能看出来，这次是当局要敲打自己，明抢易躲，他并不害怕，可是这次的遇袭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他都疏忽了的事情。从 20 岁开始逐鹿在长三角这篇名利场里，他经历过太多明争暗斗，一次次的事情也让他学会了每一招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所以他的行踪从来不会轻易暴露给外人。但是这次袭击他的人居然能准确地埋伏在他们行车的路线上，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沈振声的身边出了内鬼。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多年以来和他一起打拼过的兄弟，因为这个情意结，他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百分百的信任。但是沈氏不断发展壮大，这个队伍也就不得不吸纳三教九流的人物进来，尤其是这两年，他触及的领域越来越多，对于身边人的情况掌握的就不如从前了。任何的时候，他并不害怕豁出自己的性命，可是现在所面对的不再是地痞流氓对于某一块保护区的搏命相对，也不是商业利益上的尔虞我诈，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民族、是国家，是无数中国人的未来。从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上，他就一点一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每一个决策不再是只为了自己，他已经背负了很多人的家庭和未来，他的命早已经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所以，这一次，不管是谁，他都一定要亲手把那个内鬼揪出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个轻巧的脚步声缓缓向沈振声靠近，沈振声搭在椅背上但手指微微一动，却并没有睁开眼睛。他醒来了两天，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阿威来的时候也说过很多次，聂家小公子一直等在门外。可是沈振声见了许多人，交代了许多工作，就是没有见聂江风——不是不想见他，而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更加明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会有多么危险，他宁愿永远只能远远地保护他，也不希望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大概伤痛让他的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极状态中，他不知道自己的前路有多凶险，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不要把聂江风拉进这一团混乱的战局里。可是鬼知道，他这两天里真正想见到的根本就只有聂江风一个，在命中子弹的那一瞬间，他唯一想起的就是那一双天通透干净的眼睛，那时候，他无比的后悔，后悔自己只在他醉了的时候亲过他一次，为什么没有把握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天都要亲一次那双干净剔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