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51、第 51 章

　　聂江风见沈振声闭着眼睛真如李妈所说是已经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把沈振声搭在身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轻柔地把他的手也放进毯子里。他求了李妈好久，答应她只看一眼他就走，绝不会影响沈振声休息，也绝不让他发现。可这一看，他眼下浓重的眼圈和依然泛白的嘴唇，就让他心里一阵难受，眼前这个憔悴的人和平时总是挡在他的身前，似乎能把一切危难挡在外头的那个沈大老板真是同一个人吗。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还每天见那么多人。公务上的人也就罢了，那些逢场作戏的阿猫阿狗你也要见，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聂江风小声地嗫嚅着，想到今天下午孟玲捧着一大束花单独在沈振声的屋里呆了半个小时，他就气不打一出来。他一下一下地在沈振声紧闭的眼睛上方虚空地描绘着他的五官，继续抱怨着：“我就那么不重要，孟玲你都安排时间见了她半个小时，为什么不叫我进来说话，我可是求了李妈好久她才答应悄悄放我进来的，你就那么不待见我，连让我看一下都不行，就算是普通朋友来探望一下也不可以吗？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聂江风的手指虚空地停在了沈振声的嘴唇上，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地碰了碰沈振声的嘴。他刚想收回手去给沈振声倒杯水，忽然一只粗大的手擒住了他那不安分的手指。
　　沈振声略带笑意而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撩拨完就想走，你真当我是死人吗！”
　　“你没睡！你故意骗我！”想到自己刚才在这人面前说了什么，聂江风又是惊讶，又是窘迫不已。
　　“谁骗你了，我闭着眼睛在休息，你又没问我是不是睡着了。我只是听见有个小孩儿一直在我耳边说话。”
　　“说什么？你听到什么了？谁是小孩儿了！”
　　聂江风羞愤不已就要甩开沈振声的手离开，沈振声手上一用力就将人拉回到了自己的怀里：“别走，在这陪陪我，好不好。”
　　沈振声这个人，永远那么强大，似乎永远也不需要使用疑问句来征求别人的同意，也正因为如此，他每一次放软身段对聂江风对温柔、妥协，都让聂江风那么无法拒绝。
　　松下来挣扎着都手，聂江风嘴里却说：“要人陪你，那就去找你的孟小姐呀，人家可是大上海的第一美人，能说会唱的，肯定让你开心。”
　　这股子酸味让沈振声扯起了嘴角，连日来的阴霾都驱散来不少：“谁说我喜欢能说会唱都，我喜欢的，就是老喜欢跟我顶嘴，气我，还会偷偷来看我的那个。”
　　聂江风惊得睁大来眼睛，心中鼓跳如雷，这几乎就像是一番告白的话，可转念一想，沈振声早已习惯了风月场上的逢场作戏，难保他不是在把自己当成那些那些什么殷红柳绿的，想到他对孟玲也许也是这样调笑，心里更是又酸又涨，眼角都憋红了，猛地就往沈振声身上一推，站到了一边去。
　　沈振声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又惹人不开心了：“怎么了？怎么又不高兴了？我说这话冒犯到你了吗？”
　　“你别拿那些跟别人说的不正经话来对付我，你若真……那为什么前些天就一点没想起我来。”
　　“怎么对付你了，我说的句句真心。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受伤了，想见你又担心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后来阿威说你一直在门外等我苏醒，我心里不知道多开心，但是我又担心这次的事情会吓到你，你本来就是个想要平平安安远离是非的人，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危险，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想你要见来我肯定该害怕了，这大概不会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再把你卷进来了。”
　　“你，你就那么小看我，我怎么就害怕了。”
　　“好好，是我错了，你一点都不害怕，是我害怕。别生我的气了，咳咳～”沈振声适时地咳嗽了几声，聂江风这才想起来，他还是个病人，急忙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手边：“快喝点水，让你说那么多话。”说着，脸上却压不住自己的笑容。
　　沈振声见人也不生气了，话也说开了，便想起医生说让他这些日子不要操劳，心情好了伤自然养得快，此刻才觉得还真是金玉良言，他这一下一扫连日来的烦闷，连伤口好像也没了疼痛的感觉。他指指床边的圆凳，说：“小风，你坐这里给我读会儿书吧。”
　　聂江风好容易平静下心情来，知道对方是同意自己陪护在旁边了，心里也很欢喜，点点头起身在他屋里的书架上拿书。聂江风自己喜欢文学艺术，可是对自然科学却不甚了了。但沈振声的书架上，除了有文艺，还有许多西方的名著和生物科学社会政治类的书。聂江风不知道他这样几乎从清晨醒来就开始不停歇地看文件、处理事务，是怎样还能抽出时间来看这些书的，他几乎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聂江风在书架上浏览了一下，抽出了那本自己很喜欢的《雪莱诗集》，随便翻到一页便坐了下来，用英语在沈振声耳畔读着：
　　Gentle girl, I\'m afraid you kiss,
　　You need not fear me,
　　My heart is heavy load enough,
　　Does not give you to melancholy.
　　I\'m afraid your manners, manner, sound,
　　You need not fear me,
　　This heart to heart with sincerity,
　　It only pure land worship you.
　　读到一半聂江风就已经面红耳赤，他只是非常随意地翻到一页，却没想到这是一首直白火热的情诗。本来倒也无所谓，可他们俩人间此时正是你有情他有意，这样对着他读着情诗，简直就像是热辣的表白，聂江风心里暗道，还好沈振声应该听不懂英文。

　　“温柔的少女，我怕你的吻，你却无需害怕我的，
　　我的心已经负载的够阴沉，
　　不致再给你以忧郁。
　　我怕你的风度、举止、声音，
　　你却无需害怕我的，
　　这颗心以真诚对你的心，
　　它只纯洁的膜拜你。”
　　沈振声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在聂江风耳边响起，带着温暖的笑意：“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你，学过英文？”
　　“没有，我是先看到了这首诗的中文，才找来了这本诗集。谁知道，你随口一读就选了这首。”
　　“我……”聂江风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那些顾忌和害羞毫无意义，这个人在几天前差一点就要离开人世了，如果子弹再偏一点，那么他会因为自己没有勇敢一点而一辈子痛苦遗憾的。想到这里，聂江风再顾不得自己那放不下的矜持，他的脸上真心实意地露出了这些天来最灿烂的笑容，对沈振声说：“我这颗以真诚对你的心，它只纯洁的膜拜你。你愿意接受他吗？不要再把我赶出你的世界以外，不管未来将面对的事情有多危险，都让我在你身边。”
　　聂江风干净的眼睛毫无阻滞地盯着沈振声，这一望就望进了他的心里，沈振声心里绷紧着的那根弦几乎一瞬间就挣断了，那种少时的匪气直冲脑门，去他妈的，老子要定这个人了！他把那些担忧顾虑全都抛在了脑后，把这个终于对自己吐露爱语的人紧紧地箍在了自己的手臂里，贪婪地靠近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没有给他退缩的机会，终于在他清醒的时候吻上了他在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双唇。
　　聂江风也被沈振声突然的激动吓呆了，耳边这个人大声地喘息着，啃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是要把自己吞进肚里。虽然自己也是无比地紧张，他却也不敢用力挣扎，担心动作一大，他的伤口又要裂开了，只得心甘情愿地让那人的唇舌攻城掠地。聂江风的乖顺让沈振声几乎失控，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对方和他一样的激动，他是心甘情愿的！他也是喜欢自己的！这一刻，他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活着真好，感谢他的敌人没有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让他还能拥抱这个人。
　　聂江风被沈振声有力的手掌紧紧扣在胸前，他抱得这样紧，吻得这样深，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进肚里才甘心。从沈振声口中飘来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他即刻安心，忘记震惊，放弃挣扎——被他亲吻是这样美好！
　　模模糊糊中聂江风想起醉酒之后的那一夜，原来那种感觉都是真的。
　　“傻瓜！呼吸呀！”感觉到聂江风快憋红的脸，沈振声才发现他居然憋着一口气和自己接吻，急忙放开了他：“从来没接过吻？”
　　“咳咳……”聂江风不知道自己是窘得还是羞得，只得把头埋在了沈振声的颈窝里，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抬起了头，差点撞掉了彼此的下巴，眼里还有明显委屈的神色：“我确实没有沈老板经验丰富，听说前一阵子流连欢场，今日红玫瑰，明天白玫瑰，后天又是大上海的第一名媛。”说罢，急急喘息了几口，就要把人推开。
　　“你怎么又提这事，好好，是我不对，那时候我被你冤枉成了个限制你自由的暴君，怕再找你，你要更反感我了，我能怎么办。”
　　“你，你还强词夺理，分明就是你先跟我打冷战的。”
　　“好好好，乖，什么红玫瑰白玫瑰，名媛美人的，我通通不稀罕，我只喜欢我的小风，好不好？”
　　聂江风想狠狠捶打沈振声的胸口，临了了又舍不得用劲，这似推似摸的动作，更叫沈振声心痒难耐，再次把人搂进了怀中，温柔地缱绻。聂江风的双手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能牢牢盘着面前这人的肩头，如春雨入湖，融入这化不开的温柔之中。
　　窗外的路灯忽明忽暗，室内一片旖旎，冬天就要过去，下一个春天仿佛在一夜之间到来。